元茗光成亲以前最是瞧不起这等伤春悲秋的情怀,他喜欢写少年凌云,赋千金裘马,所谓的愁也是在强说愁,叫他去作“鬓成斑”是万万不可能的。
在崔越愣神的功夫,捏在两指间的诗稿飘然飞远,崔越下意识要去够,诗稿却越过房檐往公主府的方向飘。
一缕灰烟飘在上空,浮过静谧的白雪。
崔越没想过襄陵公主会是以如此决然的方式迎接死亡,他站在枯枝下,眼中露出孩童的茫然神色。
在元相还未逝世,元茗光与襄陵公主的关系初初破冰之时,崔越与襄陵公主有过许多次笑语时刻。
太宁二十年之后襄陵夫妻每个月都会回元府小住两次,崔越常常去元府拜访老师和师娘,免不了和他们夫妻相见。
秋寒时节,元茗光要带着邻居刑部尚书周家的七岁小公子去钓鱼,一大一小拉着要去书房向老师请教的崔越同行。
“元七。”元茗光在家族排行第七,亲近的人经常这般叫他。
元茗光身体一凛,崔越露出温润的笑意。
“别这么叫我。”
大多数是叫元茗光“元七郎”,只有在他做错了事后元相夫妻会叫他“元七”。
“现在连......”元茗光绕了一圈哼哼,“连她生气都这么叫我。”
“我的名字就这么烫嘴吗?”襄陵公主的声音很细,不笑时听起来有些阴诡的冷意鬼气。
元茗光紧接着就捂上左肩,秀美的五官揪在一起,大概左肩刚受过伤不久。
“参见公主。”元茗光转过身换上笑脸,按着不经事的周小公子行礼,崔越亦行礼。
襄陵公主没带侍女,小臂搭上一件绣着白鹤翠竹的披风。她上前把披风搭在元茗光身上,边系边嘱托:“你早些回来,到了傍晚天就冷了,你没事,周小公子不一定。”
“我自然是有分寸的。”元茗光把襄陵公主身上的披风往前拉了拉整好,又把褶皱抚平,“你风寒初愈,快别站在外边,赶紧回屋去。”
披风上有清冷的梅香,崔越忍不住侧头多看几眼。襄陵公主见到了,多问一句:“你是喜欢这件披风吗?”
崔越不是从小就在溢美之词里长大的元茗光,对衣服装饰没什么兴趣,不过他出于礼节打算问一句是在哪家铺子买的,就听到元茗光插话:“你就别想了,这是殿下给我做的,全天下就一件。”
崔越微微一笑,夸了句“殿下好手艺”。
第二年中秋,公主府的人送来了件披风,是襄陵公主以他们夫妻二人的名义赠的,下人又说,驸马请崔大人保重身体。
那一年,元相“病逝”,崔越再也没叫过元茗光一声“元七”。
那一页飞走的诗稿,随风回到了公主府。
漫天的飞烟拦不住它,它徐徐下落,滔天的火舌把它吞入腹中燃烧。
元茗光最满意的诗两度焚烧殆尽,一次是元茗光在无人的深夜含泪将诗稿点烛焚毁,一次是风带着元茗光的愁思与襄陵公主一起归尘。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及门前......”
霍吟唱着襄陵公主常唱的情歌,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燎燎火海唤醒死气沉沉的京城,冲天的火光点亮深沉的黑夜。
将士们穿着厚厚的兵甲赶去,百姓们闻声从家中探头,公主府未远去的旧人哭嚎着喊襄陵公主。
霍吟低低笑着,眼泪被滚热的火浪灼干,他唱着歌谣,缓步背道而驰,与所有混乱匆忙的人擦肩而过,旁人无暇顾及他,看见他的人只当他疯了,急着拎水救火。
那岁月史书下寥寥的数语,是一位公主可悲的一生;
那乏味诗集里的情诗,是一个姑娘千年的等待。
冰凉的雪浇不灭热烈的火,它们生生不息,春风不度。
雪落无声,霍吟坐在街巷尽头的墙角,衣衫落魄,发丝散乱,脸上沾着污垢。
他全然不在乎,一遍又一遍唱着忧伤的歌。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边笑边唱,唱着唱着落下泪来,接着继续唱:“忆梅下江南,折梅寄江北。”
角落蹲着一群乞丐,他们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这个外来的少年。
有人大着胆子踹了霍吟一角,霍吟应声倒地,沾灰的白衣多了一块泥黑的脚印。他像是不知道痛也不知道生气,继续在唱。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是个傻子。”踹人的乞丐咧嘴一笑,继续踹过去,“喂,傻子,你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乞丐被激怒了,抬脚又踹过去,不忘招呼其他人,道:“看这小子的衣服不像是没钱的,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