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阳春三月正是扬州城最好的时候,多少男女老少呼朋引伴出城踏春去。
然则他人欢歌而亲戚余悲,再好的春日也挡不住生老病死。
却说扬州城外有一个望县曰宝应县,县衙旁边衙前巷内正有一户人家在发丧,这死的人背后又扯出一桩罔顾人伦、不大光彩的事来,真是可悲可叹。
发丧的这户乃是宝应县里一名正九品的训导①李蔚家,人称李三郎的。自从两年前李蔚当了训导,便买了衙前巷一个三进的大院,携家带口住在这里。这李蔚的父亲李修和他母亲曹老安人健在,姊妹兄弟连他在内统共四人,他排行老三,上头是两个姐姐,下面是一个兄弟。当时风俗,娘子们多不取名,一般只称排行,他这两个姐姐人就称呼李大娘、李二娘,现都已于归夫家。
如今死的,却是他兄弟李茂,那个远近闻名的神童。
只可怜李茂年前刚过门的小娘子,因他素来体弱,自打成婚日夜悬心伺候他,时时怕他着凉,处处怕他受风,仍是时运不济,新婚不过半年男人就一命呜呼了。
这小娘子姓顾,乃是李茂塾师顾准的独女,因她生在九月中,彼时明月挂枝头,院内金桂香,她父亲最爱王维的诗作,又是老来得子珍重万千,盼她一生闲适顺遂,于是翻着王维的《鸟鸣涧》一诗给她取名“月闲”二字,家常唤她元娘。
她家跟李家原都住在宝应县下的牌坊村,她父亲是开宝年间的秀才,考取功名后无心上进,就在村里开了间私塾,教几个蒙童。她自幼由父亲亲自教养,最喜在塾学外听书玩耍,跟李蔚、李茂等从小熟识。待她十岁上,她父亲顾准一病不起,临终托孤,病床前把她许配给了李茂。
自顾准去后,她母亲一个寡妇带着她生活,不堪村人粗鄙搅扰,便来城里依附李家过活。她家也有十几亩良田赁给村民日常收租,不沾李家分毫,只图个照应。
年前元娘过了十四岁芳辰,李茂也满了十六岁,两家商议着把婚事办了,自此家中下人又按着排行改称顾氏一声四娘。自他二人成亲圆房,外头都看着两口子情投意合,李茂精神头也好了,年后虽又病了一场,家人习以为常也不大担心,谁料竟这样去了。
元娘此时正跪坐在灵堂内答礼,她大伯哥李蔚跪在旁边。
见她起身时趔趄一下,李蔚伸手一扶道:“妹妹小心些。”
元娘往后一缩,哑着嗓子细细谢道:“起猛了,不妨事。”
李蔚瞥她一眼,只见她卸了金钗银环只穿一身孝服,白色孝帽下面是满头乌发挽的一个髻子,几根碎发垂在耳边,白纸一样的脸儿上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留神细看就能发现她与一般村妇不同,并未哭嚎哀叫乱了仪态。
他暗赞一声:大方有礼。
却不知此时她心里也凄惶惶的,她的人生本来是都看得见的,嫁一户好人家,相夫教子,供奉老人,如今好好一个夫婿没了,她除了按制守孝还能做什么?日后该当如何?无人能答她。
这是丧事的第一天,族里李蔚李茂的叔伯、堂兄弟们俱来帮忙举丧,家里搭起丧棚置起了流水席,近亲们先来吊唁吃席。一个堂叔在西厢房外支了一张桌子,收取丧仪记账,一个小子在旁边唱“某某亲朋,附钱半贯,黑绸一丈,祭拜,答礼”之类。听见“答礼”二字,元娘便叩三个头。
一天下来元娘膝下已有些摇晃,李蔚一直暗中觑着她,趁着无人忙把地上铺的芒草又往她膝下堆了堆。元娘感激地看他一眼,咬咬牙重又跪坐得笔直。今日人多嘴杂,不可失了礼去。
至傍晚,亲戚们都告辞去了,家中下人端了些素粥来,元娘略进了一些,侧了侧腿偏坐在脚后跟上,缓一缓膝盖上的痛,期间她娘张娘子来了一趟,又给她送了一条被子,虽是三月阳春,晚上依旧凉得狠。因白发不送黑发人,李家二位老人除了一开始装裹时来过,其他时候并不在灵堂里,只李蔚与她一起守着。他在旁边照看香烛,也不时照看一下元娘,见她困着萎顿在墙边,手里还抓着要烧的纸钱,便偷偷抽出来烧在盆里,又与她拉了拉身上被子。只是她累得狠了,对此一无所觉。
丧事第二天来吊唁的是李茂塾学里的同窗、县衙里李蔚交好的一班朋友等,又有日常和他家来往的米店、布店掌柜之流,人数颇多,用作丧仪的白布黑绸挂了一整屋,院里也堆了许多花圈,丧礼很是盛大。
至傍晚,停灵已满三日,李茂堂兄弟家的一个侄儿摔了老盆儿,众帮闲抬着棺材起灵,元娘跟在后面撒着纸钱,至牌坊村下葬去了。
忽忽过了数月,李茂之事已时过境迁,元娘和李蔚分别守着三年和一年的孝,家中下人们却已能换上鲜亮衣裳,李修、曹老安人家常不再常提李茂,李府里渐次有了些欢声笑语。
这日傍晚,元娘和她娘张娘子在后罩房说些闲话做些绣活,张娘子手里拿着一个白色裹肚在元娘身上比来比去,问她要绣什么花,元娘答道:“我如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