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之党派盘踞于朝政,但时刻披着忠君爱国的皮。对于不至于付诸于实践的言官,秦桧偶尔也会有放纵者。
这不,正月壬子,有宰执奏事秦桧,论述当下士大夫心浮之弊。
他说:“军兴以来无肯为国出力者,所以不能胜敌。臣尝谓敌之所以胜我者,以其用心朴实故尔。”
官家赵构见秦桧面无波澜,他回复:“朕观太祖太宗以来多用朴实之人,所以风俗厚而根本固中兴圣政。”
赵瑷得知内廷议事的这些内容,当场只对宫内来的内侍点头奖赐了民间惯用绞碎无印银子,一言未表。
不过他按耐不住心中的郁闷,提笔给自家参股的温州漆铺掌事人写信。
金秀秀收到信后热血冲头,差点将“官家赵构疲软无力”直接骂出口。
上场杀敌不慕沉着稳重、骁勇善战之忠国者,慕假大空的“朴实之人”,是何种昏君境地?
较她晚一步看信的彭成随后却是摇摇头,只显出无奈的态度:“看来,策反张俊等军将谋害岳飞之后,蛰伏了一定时日的议和党,又要开始去除主战派的兵权了。你可以回信了。”
金秀秀问他:“我写些什么呢?”
彭成轻叹一口气,说道:“就写‘静坐冷观戏幕再启,唱罢又登台’。”
果真丁卯日时,四川宣抚副使郑刚中乞减成都府路对籴米三分之一、本司激赏钱二十万缗。
稍有认为成都府乃中原军粮军备要塞、不宜减赋的反对声音,他便摆出了极为充分的论据:“成都府时刚中于阶、成二州营田。抵秦州界,凡三千余顷,岁取十八万斛,而宣抚司激赏钱已减为一百万缗,至此复有此请。”
再往下者,就要牵扯到整体经济上的改革,兹事体大,反对之人闭嘴不再言谈。
赵构环顾四周,见无人再反对,心中烦闷,只想脱卸下首服摔袖走人。
天下人以为他锦衣玉食,仍是偏寓南方的九五至尊,却不知他只是杆摇摆的秤。
主战或和议间稍有摇摆 ,他借手中稍长的权利挪移秤砣,使二者间达到一个平衡。
可如今,秤砣未涨、秤杆未长未粗,可议和一派上秤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他如今想将他们束缚在孝义和君臣的秤盘中挑起,都已使掉了全身之力。
官家赵构不得不强做出精神,对着秦桧又讲出了他最想要听到的话:“累年民力少①宽,此休兵之效也,其从之。”
至此,秦党再次获胜。
朝堂上的事无需宫内人传报,赵瑷轻易地就知晓了这最新的动向。
郭氏忧心忡忡:“夫君,天下,究竟是怎么了?”
赵瑷反倒颇显轻松,未现出以前遇挫必显的颓态来。
他转身为郭氏亲倒了杯温热的茶,至于她的手中叫她暖手:“事情的走向,果然如旧戏重演。事先预料到,也就不慌了。”
郭氏与赵瑷命运与共,她自是最有资格畅言:“那官家只能受着秦党的钳制?毫无反击之力?”
赵瑷点头:“去年天灾多降,浙右间有水灾。官家裁止了州县临郡间籴米的禁令,已使本欲高价贩米的江西、湖南等地的士绅不悦。而其它未富及民的地界就算逢灾,重利粮商干脆连米都不愿担过去售贩。官家开了成都府减赋一事的头,顺应了以为止战缩兵就能惠及百姓的愚臣们。”
郭氏为将来不知何去何从而感到痛苦:“执国玺力有限者如身入虎山。以人身搏于虎群,若甘以已身饲虎。”
赵瑷顷刻懂得她的意思,夫妻夜谈自无须避讳:“是啊。或许有一天,以肉身入虎山、诱虎斗的就成了我们。熙宁四年皇祖神宗想要用王安石变法安民富民。文彦博斥此举会失‘人’心。他驳皇祖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他所说的‘人’心也近为士族之心罢了。”
郭氏收起方才娇弱无助的模样,坚定了目光:“以秦桧为首的江南士党与其它士党,徒以利结。心怀天下民生者有几何?余等无力,那便养精蓄锐,与他们长耗。”
赵瑷欣慰地笑:“官家现下坐山观虎斗,以他虎饲恶首之虎,得取本朝命数之喘息。终有一日,不论是成是败,我们,都要与内外敌战上一遭!”
温州下午不到申时,金念就被彭成接回家中。
“吴大哥——你可终于回来了——”看见院中人,金念第一反应就是朝吴家郎飞奔而去。
金秀秀连忙紧追上前制止住幼弟:“五弟你你可切莫毛糙,误碰到你吴家嫂嫂可就大不好了。”
吴家娘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又不是纸糊的,不至于过于小心。”
金秀秀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并挽起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念着:“为人母者辛劳,初有孕在身时是最需要将养的时刻。假如吴家嫂嫂你闲不住,休息两日铺子可照样前去看着,可什么踮脚拿够、搬抬重物的事,可绝不宜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