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天早早沉下来,黑色轿车停泊在屋舍阴影中,几乎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
陈嘉荣坐在车内,眼镜随手丢在中央扶手箱上,左手按压内眼角,良久,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司机坐在前方驾驶座上,不知是否应该提醒,陈先生已经在车中枯坐近二十分钟,仍没有起身离开的意图。明明离家没有几步距离。
难道与太太吵架?可是他多次目睹两人交锋,太太绝不是无理取闹以致陈先生连归家都再三拖延的个性。她似乎更倾向有理有据地击溃他人防线。
就在司机按捺不住,将第四次偷偷看时间时,后座传来手机铃声。
陈嘉荣接通电话,没任何寒暄,“怎么了?”
短暂沉默,等对方讲完话以后,他再度开口,“很快。”随即挂断电话。
很短的通话,前后绝不超过半分钟,陈嘉荣仅回复五个字。
但他终于有动身的前兆,戴上了搁在一旁的眼镜。
司机见状立即下车,毕恭毕敬为他拉开后座车门。
陈嘉荣下车时仍旧一言未发。
他并非傲慢公子哥,素日表现得极有教养,对待身边员工常将谢字挂在嘴边,反正说谢谢不必费钱,多说些也无妨。
更不要说今日莫名其妙耽搁司机许多时间。换往常他会致歉,哪怕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但他今日下车后径直离开,在别墅大门处开密码锁。
司机没有多话,等他进入庭院后便登车离开,只是忍不住想,今日陈先生心情大概真的差到极致。
陈嘉荣进门时,看见许沉翡在玄关处站着,一时愣住,挑起一抹笑,“怎么站在这里等?”
“听见大门动静,想来看看。”许沉翡回答时,他正在脱羽绒服外套,便自然地伸出手要接过,帮他挂进衣柜中,“没想到你说很快会这样快。”
陈嘉荣再度愣住,没想到她会帮他做这样的事,也没想到自己会真将衣服交给她。
许沉翡看见他这副游离模样,直觉出了什么问题,但什么都没有问,只催促他赶快换衣、洗手,然后一起吃晚餐。
原本已在她的催促中换好鞋,准备上楼换衣。听见最末的话音,陈嘉荣陡然顿住脚步,停在原地,“你不会一直在等?”
许沉翡觉得他今晚好奇怪,但仍然耐心为他解惑。她抬起手指了指挂钟,“正是晚餐的时间,所以我打电话给你。”
“哦,抱歉。”似乎意识到自己状态不佳,陈嘉荣沉吟片刻,问,“如果我说今晚我没胃口吃东西,你会介意吗?”
以许沉翡对健康的在意程度,他很怕会因要不要吃晚饭这样的小事与她意见相左而产生争执。
那将会令他原本就不甚愉悦的心情雪上加霜。
许沉翡终于无法掩饰眼神中的困惑,“当然不会,忽略一顿晚饭又饿不死人。”
陈嘉荣不仅决定忽略晚饭,顺便忽略她眼中显而易见的疑问,只点点头,说好,“那祝你用餐愉快。”便要离开此地。
许沉翡叫住他,“但起码可以喝一杯热牛奶?”
陈嘉荣脚步略顿,内心在挣扎,最后还是答应,“可以。”
得到肯定答案,许沉翡终于放行。
他得以短暂逃离到独身空间中。花洒中流泻的水温稍高,他仰面承接,几近窒息,才抬手关掉开关。
一边系睡袍带一边走进卧室时,却发现许沉翡正坐在她每日喝睡前红酒的沙发中。
沙发被她换掉,仍然符合房屋整体风格,但他试坐过,比从前的更加柔软舒适。
在许沉翡的注视下保持正常行动对眼下的陈嘉荣来说是件困难的事,他已经在思考如何开口,请求她今晚给他一个私人的空间来消化情绪,无论如何。
这时候,许沉翡平静开口,像是对连空气都快要阻塞的气氛毫无察觉,“坐。”
陈嘉荣站着没动。
许沉翡笑了,举起放在桌上的冰啤酒,再度邀请,“陪我喝一点。”
陈嘉荣仍旧站在原地,也没答话。
许沉翡有些微的恼意,“你们怎么都这样,连喝酒也要我三顾茅庐?”
捕捉到关键词,陈嘉荣终于走近她,同时询问:“你们?”
“还有唐先生。”许沉翡毫无避讳、遮掩的意图,回忆道,“那天我被你搞得很烦躁,心情实在无处安放,只好叫他陪我喝酒。”
其实也并没有喝酒。
她很快纠正说法,“大概只是想找人说话。我给他讲第一次认识你的故事,我说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种令人讨厌的样子。”想到有趣的事情,她忍不住弯起眼,眼波在灯光下流转,笑意流淌出来,“就在那晚,我同唐先生讲,如果有天真的和你结婚,一定要你求我。”
陈嘉荣失笑。
大概是他今晚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