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许沉翡忽然冷淡下来。
她无意制造争端,也并非这样秉性。
仍旧礼貌周到,尽职尽责做陈太太。人前仍然笑脸盈盈,挽住陈嘉荣的手臂时,好似真的与他恩爱不已。
陈嘉荣以他对许沉翡的了解推测,她大抵是为那晚的失控悔恨不已,也需要时间理清烦乱思绪。
他不打扰,默默给她留足个人空间。
唯有施姐一人不解何故,不明白为何休假结束,一直关系亲密的雇主夫妇之间变得气氛怪异,整间房成了冰室。
又不似发生争执。太太仍会叮嘱她在做菜时关照先生口味;先生在夜里结束应酬回家,太太也会亲自下厨,为他熬解酒的汤食。
她几度想要试探,却在许沉翡平静冰冷的注视下息声。
这夜暴雨如注,豆大般雨滴击打玻璃窗,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声响。月色完全被黑云遮蔽,夜色沉如墨迹。
施姐应许沉翡的要求送来红酒雪梨,见她望着窗外出神,便问:“太太在看什么?”
未及她回应,一道闪电劈下,天空在这一瞬亮如白昼。震耳雷声紧随而来,令人胸腔随之震动。
许沉翡手中的书应声落地,她呼出一口气,猛然回神。俯身去拾书时,似是问施姐,也似自言自语,“他还没回来?这样晚,又下这样大的雨。”
施姐了悟,笑说:“您要不要给先生去个电话?没准儿是脱不开身,您这电话打过去,正好借机离开呢。”
许沉翡将书合起,放在桌上,专门点的红酒雪梨也没心情喝,只说:“麻烦你,再煮些红枣姜茶。”
施姐应下来,却没有立即行动,反而对许沉翡说:“您关心先生,也应当让先生知道。不然,先生哪知道您多惦记他呢?”
许沉翡平日里简直是冷月和霜雪一般的人,面带三分笑,实则比谁都会拒人于千里之外。陈嘉荣同她有相似的底色。
这样的两个人,谁也不愿多踏一步,日子怎样过?
许沉翡没说话。
施姐见状,不再多言,照吩咐去煮红枣姜茶。
留她一人独坐沉思。
又是夏天。
据她回国仅仅过去一年,这一年却漫长到有十数年之久,过去二十余年没有这样身心俱疲过。
她急匆匆步入一段婚姻。
纵使自诩参透婚姻的意义,兼顾情分与利益,足可以称之为一段美满婚姻,注定白头到老,却在种种变故之中,产生微妙的心境变化。
仅仅是白头到老不够了,她渴求更多。
但这“更多”是什么,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
许沉翡忍不住回想,究竟是哪件事、哪个瞬间,让她相信陈嘉荣会是令她满意的结婚对象。
脑中闪过的是她拎起手帕,碎裂的翡翠耳坠掉在双腿之上的画面。
这样早就觉得他有趣,这样早就决定他们该有缘分。
她承认自己情绪上头,口不择言,恶语伤人。
陈嘉荣没怪罪她胡言乱语,是他有容人之量。这些时日没在她的冷淡中无所适从,讨要说法,是他懂得拿捏分寸。
虽无罗曼蒂克的心思,却仍有足够多的敏锐与体贴。
再想起Kevin先生冷淡又不耐地同她讲,如果早知她真有朋友在场,绝不会多管闲事。
陈嘉荣比他展现出的更加冷漠,更加自私,更加任性。
对陌生人出手相助点到为止,对陌生人的指控毫无怜惜。
这样的陈嘉荣,对她却处处容忍、谦让,默许和配合她无伤大雅的玩笑和捉弄,不止一次对她说,在他面前,可以自在地做自己。
哪怕不是出于爱和感情,仅仅因为丈夫的身份带来的责任,他做得也已足够好。
并无任何指摘之处。
许沉翡一向不爱反省自己,此刻也难免多思,是否该待他更好一些?
入户门传来细微声响,许沉翡循声望去。
陈嘉荣推门进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灰色西装,眼下肩头、后背、裤脚均被打湿,显现出较之干燥部分更深的灰。长柄伞斜立在一侧,短短几息间,地砖上便聚集一摊雨水
许沉翡挨近他时,才发现他全身都沾染了夜雨的寒涩与潮气,不由得低声询问,不自知含几分抱怨,“怎么搞的?不是带了伞,怎么还是如此狼狈?”
陈嘉荣无奈地笑,一面脱去外套,一面说:“风雨太盛、太急,小小一柄伞,不被掀翻算走运。”
好在预先准备红枣姜茶。
施姐已经倒了一杯端上来,帮女雇主表心意,“太太专程让煮的,先生喝一杯吧。”
将要说出口的“何必这样矫情”吞回腹中,陈嘉荣接过姜茶,温度恰好,直接饮尽。
他对许沉翡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