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立冬当日,东方府喜灯艳艳,红绸沿廊悬挂,映红了藏青色的天幕。
萧润撑着头坐在桌案前,心尖有些不明所以的酸涩。
这场大婚,他与兰花娘子的大婚,饶是仓促了些,但看着手中的画像,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欢喜的。
幼时有记忆起,他便一直做着一个同样的梦。
梦中他在深不可测的水底,冰凉透骨的水将他兜头兜闹的包围,漩涡无情的拍打他,铺天盖地的恐惧,让他至今都怕水。
周围黑沉如墨,忽而有人把他拽了出来,重重摔在什么上面,嗅到了扑鼻莲香。
睁眼时视线模糊得很,只依稀瞧见了一个画面,将他拉出水面的救命恩人应是名女子,皓腕凝雪,系着串做工精致的藤木手链。
时隔多年,萧润在街头巷尾,看到了带着藤木链的梦中仙。
她说她是兰花娘子。
深宵所梦明晃晃在眼前,他从不坐以待毙,既遇见兰花娘子,那就该直抒积攒多年的情意,就该将人迎娶回府。
甚至,聘礼送至兰花娘子的府邸后,连常年的心疾都没再发作过。
怎么看,都是千载难逢的佳事。
曳曳烛光洒进房,落在萧润朗朗眉间,长眸却失了神。
小厮上前理了理他的发冠,低声道:“郎君,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为何您看上去…反而没那般欢喜?”
为何呢?
看到那串手链后,心底的悸动与迫切的熟悉感,无一例外都在和他说:这就是你寻了许久的良人。
但事实是。
萧润看向铜镜自个儿一身喜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应该是欢喜的,可…我不知为何,我不知为何啊。”
他也不知为何。
娶到梦中仙,心疾消失,却好像心里头丢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屋内的光景重叠,整院的暮色被鲜红的喜烛取代,顷刻灼伤了萧润的眼,没忍住捶了捶桌板。
而今正值春宵一刻,该同兰花娘子入新房交杯,饮下合卺酒才对。
他怎会耗在此处踟蹰不定?
“郎君,这是作甚?”小厮心疼地吹了吹桌板,“这桌案可是圣上赏赐的榆木所制,您平日里不是最宝贝了……”
萧润猛地抬头,喉咙发涩:“你说什么?这桌板是…是……”
“榆木。”小厮接过话,“也就是榆木所制的桌板,经得住润郎这般造次了。”
榆木。
榆。
脑海里顿时有东西要炸开。
仿佛心头陡然嵌入了一节锈钉,轻易在骨血里扎根伫足。
萧润觉得好全了的心疾不过只是缓了几日,在此刻之后疼得更厉害了。
他飞快地遮了眼睫,有些艰难地笑起来:“你先出去,我再醒醒酒,等会便去新房,咱们明儿见。”
小厮没注意他的异样,应声退了下去。
关门的瞬间,一滴泪渍晕在萧润的红袍上,边缘渐渐糊开。
“我到底…忘了什么?”
萧润压着难受,攥紧胸口衣料良久,踏过房门踉跄往外走去。
整个庭院静悄悄的,他脚步发沉,脑子胀得更晕乎,好不容易拐过景墙,被映入眼帘的人呵住了。
说来委实奇怪,曲水自昨夜便没了踪影,想着等明日见不着人,再想法子去找他。
结果怎么的,这人出现了,但……
“蛐蛐儿,你怎么穿女人的衣服啊?”
面前的“曲水”没了平日里的随和,语气平和陌生:“我不叫蛐蛐儿,我叫丹音,我只不过是飞升回到了水云天。”
“现在,长珩仙君你也该回去了。”
被这么一搅和,萧润倒觉得心疾复发没那么严重了,挑眉揶揄道:“你改名了?还仙君,我,萧润,鹿城是我家。”
“你喝多了还是我喝多了?我回哪儿去啊?”
丹音怔愣须臾,想起诛仙台上看到的场景,眼睛酸得痛:“仙君,什么萧家二郎,什么东方员外,都是假的。”
“假的?”萧润敛住笑意。
“都是假的,兰花娘子也是假的,小兰花根本就不会嫁给你,东方青苍也没打算娶谢婉卿,这场婚礼也本来都是假的。”
丹音倏然带了些哭腔,颤声道:“仙君,你快想起来啊,除你之外再也没谁能救桑榆了。”
她是真的走投无路,找不到人救桑榆了,才来赌萧润能想起来。
纵使飞升回到水云天,云梦泽的记忆也并未磨灭消除。
望着眼前认识了将近二十年的萧润,他素来笑呵呵,万事都无法惊起什么波澜浪潮。
可此时,只提及了桑榆的名字,便好似触到了他的软肋,一讲话,眼眶就红了。
“桑…桑榆?”萧润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