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过后,李修当着众人说要将元娘发嫁,各人都等着元娘表态。
元娘缓缓跪在地上,对着三位长辈拜倒,说到:“我虽隐约料到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样仓促。我父亲去世七年,我来李家四年,这些年公婆慈爱,对我母亲照料有加,四郎在时又一心待我,种种恩德难以细表。因此我本欲凡事顺其自然,若能替四郎尽孝,过几年给他过继个侄儿续个香火,也就了此一生了……”
还没说完,曹老安人想起早逝的儿子,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仅悲从中来,哭道:“四郎不孝子,怎么就割舍我去了……”李大娘强忍心痛上来劝慰:“娘快别这样,叫四郎地下难安。”娘两个期期艾艾互相劝慰不止。
李修心中也痛,怎奈他一家之主必得持重,忍悲劝到:“唉,不要如此,还是听听四娘怎么说。”
元娘不禁含泪道:“事已至此,我跟咱家的缘分怕是尽了。爹爹和娘如此替我打算,是我的福气,为着日后家计,还要请爹爹再应我几件事。”
李修虚扶她道:“起来说。”
元娘摇摇头,依然跪着道:“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刚才爹爹说帮我张罗再嫁,我却想着再嫁之事请允我自己做主,这是一件。”
时下不兴拘束年轻寡妇,枉顾人性,但女子仍以柔顺为美,张娘子听女儿这么说,深恐别人嗔她不温柔,愁得往前一倾身,又止住了,听她继续说。
“第二件,为避闲言碎语,我要带我母亲回牌坊村去,也方便就近照管我家田地,还请爹爹准了。再一件,家父去时未及销户,如今我家户主还是他的名字,现下却需以我的名义立个女户,也请爹爹代为转圜。”
李修不防她说了这些要求来,便仔细琢磨。
她们若回村里去,照看不到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怎么向顾兄交代?女户之事,她家如今绝了户,论理是可立女户,赋税也可减免些,但女户婚姻只有招赘一途,与人为赘的能有几个好人?
他便摇着头说:“你既有主意,婚事自可由你做主,只是若我跟你娘这里有合适的人选,倒也别推辞,也相看相看可使得?立女户一事也无不可,却该用你娘的名义才好,你青春年少,早晚还该嫁人。至于回村去这话,却不用再说了,我既答应顾兄照看你们娘儿俩,必不能违誓。若嫌不便,后院中间隔开,到前院的夹道也封上,给你们东面墙上另开个门,你们单门独户也都便宜的。”
元娘自然不愿再依附李家生活,也必不肯随意嫁人,说到:“爹参亦知,立了女户,这收租交赋诸般事宜都要户主出头了,家母不擅这些,我却是从小当男孩教养的,还是得立了我。本朝三年修一次户,我若嫁人就等再销了户,也无非是费些手续。至于住所,我知道爹爹一片慈心,怕我们回去无从照顾,那便托付给二伯就好。逢年过节,我还回来看爹爹和娘,还跟一家子一样。还请爹爹允了我。”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这里说的二伯,却是牌坊村李修的堂兄李二伯,他们堂姐李素心的亲爹,古道热肠,是村人敬重的乡老。
李修见她这样说,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只当她已与她娘商量过,于是看向张娘子,张娘子实也不知元娘有此打算,但她不欲元娘人前为难,于是点点头。
李修与曹老安人再对一眼,见她也点头,便道:“唉,你们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如此吧。改立女户之事,三郎随手就办了,这七年的赋税看能不能追讨一些回来。你们二人也不必着急搬走,等我回去把顾家宅子修一修,三郎那里手续也办下来了,八月里你们再回去,上了供放了鞭,也算禀过了土地公,就可安心过活了,可使得?”
元娘点点头,谢道:“如此,就烦爹爹和阿兄费心了。”
诸事议定,众人都不大开心。
李修、曹老安人与李大娘等伤心四郎今后地下无靠,再过几十年恐连烧纸的人都没了,又因与顾家母女相处日长,一朝分离到底不忍。
李二娘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又记挂着爹爹允的家财不知什么时候落到手中。
唯有小曹氏,与元娘母子情分还浅,卧榻之侧难容元娘,心中雀跃不已,忙前忙后地安排车马送大娘、二娘两家人回去,又嘱咐周嫂子各房送饭。天黑透的时候,人都散了,院落里重归寂静。
元娘与张娘子回来厅里坐下,闷闷地吃了饭,掌起灯来,两人依旧坐在里间榻上。元娘歪在她娘身上,张娘子携了她的手,又摩挲她的头发,缓缓说道:“元娘是真的长大了,往日我只当你小孩子家没有成算,原来你已想得这么深了。”
元娘叹道:“能守我是愿意守的,并不愿两家因我生出嫌隙。可我看娘并不开心,却是为什么呢?”
张娘子叹了声气,说:“你主意过大了些。立女户、回乡下,这都不该你考虑。依娘的意思,太公仁慈,他与安人诚心为你张罗,你就听他的话在这家里发嫁了,省多少事。等你嫁了人,娘或依附你过活,或一个人回老宅,都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