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气氛依旧浓重,街头铺子早早冒起袅白的烟火气,丝毫不受刺骨寒风的影响。
四更天,南聿珩精神抖擞的从紫荆院溜了出来,被南宁王提溜回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好似老实了,其实前夜早就着骨语把今早的重要人物连被子打包带来了紫荆院。
掀开暖被,露出个凌乱的小脑袋,南聿珩用新郎衣把睡眼惺忪的小人儿裹起来,闷声忍笑,想想就过瘾。
而此刻的京南街街尾巷子里倏而摇出来一顶细窄的竹青色轿子,行路无声,将巷口支摊子的小伙儿吓的笸箩掉到地上。
身材魁梧的四个轿夫垂首步行,耸肩抬着轿棍,左前的轿夫看起来更肃穆些,眼神冷冽,微微抬着眼皮,巡视着街边的情况。
待轿子“吱呀吱呀”的走远,才有两个相邻的妇人挽着抹布躲在篷布角落,细声打探:“竹篾的轿子,是哪户人家赏了丫鬟?”
京南街属皇城街道,达官贵人最喜落户于此,大户人家互相之间赏一两个丫鬟做妾做陪床是常有的事。有些丫鬟等级高些,主人家便会许丫鬟以后院管事之礼抬竹篾轿从侧后门出府,娶妾的贵人府上支出一两个来引路,也算迎轿。
只是今儿个瞧见这顶轿子,没有前头引路的吹打,孤零零从京南街尾那边过来。可按理来说送妾只从旁街过小门进,抬喜轿绕主街是正室贵族才有的过程。
实在矛盾。
王妪家中管事的是走街串巷卖盐津果子的担夫,见识多,她捂嘴微声:“杨将军府的幼女,嫁去小王爷府的,不到五更便在街上了。”
“杨将军!”妇人抹布抖落在地,慌忙捡起来,浑身汗毛倒竖起来,霎时间冷汗淋淋,调子压到只剩下气声,“不是说烧的一个不剩了嘛,这个是……”
王妪推了妇人一把,“是都烧干净了,不料第二天早上鸡鸣时候,杨……这小女娃从烧沸的池子里爬了出来,听打更的说,一身焦黑直冒烟呐,那头都烧秃了,愣是烧不死!”
“莫要再说!”妇人听着脸皮煞白,只劝王妪莫再造口孽,埋头收了剩下的物什,落了闭门牌子入了槽门落栓,不见人影。
长街上鸦雀无声,只竹篾轿子三步一点地的迎着天光,缓慢的往王爷府挪去。
杨幼花覆手坐直,临时买来的喜服布料粗糙,摇晃的红盖头下露出一点点下巴,精致小巧,但任谁看了,都不觉得她像是有喜气在身。
她如同死物一般低垂着眼睛,瞳孔里倒映着虚无的红色,昏昏欲睡。
轿子从正门经过,侧门入,靠山绕过荒废的水廊,行至拐角处落轿,轿帘边上伸进来一双皱巴巴的手,搀着杨幼花步行入府。
拐过八个回廊,绕了两个假山,又瞥见两个水池,到了一处角落终于顿住脚步,推开一扇门,声音低沉和蔼,“小姐进去等吧,世子稍后会来。”
说完在杨幼花背上轻推了一把,合上了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门外站定,杨幼花这才有了一点动作,扭头仔细闻了闻。
那老妇衣裤鞋袜均是粗麻布制的,通身绛紫,身上带着鱼腥味,鞋后跟有血,行动之间难掩柴火气。
是个厨娘。
听门外细声交代,守着她的应当是两个临时调遣的后厨伙计。
确定房间里没人,杨幼花才撩起半边盖头。还未好全的伤口经不住一路颠簸,有血珠渗出来,滴到喜服领子里。
杨幼花顾不上这些,仔细的打量着这间屋子。
她七岁前常跟着父亲来南宁王府玩耍,大人们商议要事,杨幼花便在这府里上蹿下跳,有时父亲回府忘了喊她,她玩够了自行回家去便可。
后偏殿靠山脚,近厨房,久不住人,屋子里充满霉味,一张旧檀木床上简单放着两床红色床褥,一个软金枕头,厅里一张圆木小桌,便再无其他。
杨幼花握着短刀,重新盖好盖头坐在床前,虫鸣微歇时门栓有响动。杨幼花虎口收紧,只要南聿珩真敢熄灯过来她就一招制敌。却不料盖头下现出一张稚嫩的脸,她只好将险些刺出的刀口急转收回,挽回袖口内藏住。
“娘子!”模样不出五岁的男童欢天喜地地扑在杨幼花的膝盖上,小小的手里握着一柄一尺长的玉如意,费力地往上挑开盖头然后钻进来往里瞧瞧,嘴里高兴的囔着:“娘子娘子!”
小男孩儿虎头虎脑,脸蛋儿白白胖胖,五官圆润,倒是精致贵气。
杨幼花拿盖头遮住伤残的半边脸颊,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南安玉,是小世子。”
小世子?难不成是侧王妃的儿子?
可没记错的话,南御行膝下单薄,侧王妃一直不曾听闻有所出,倒是当年王妃喜得二胎,王爷高兴得从宫里回来时绕道来杨府请父亲去他府上庆贺。
不过杨幼花依稀记得后来大娘感叹起南宁王府新落地的婴儿时,是称呼为小郡主的,名字也叫南安玉。
难不成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