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云: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看见半山腰的草甸又冒出绿芽的时候,风婧姝知道,这已是她在道门清凉山外门修行的第4个春天。
身穿灰色发白道袍的女人头发乱蓬蓬的,只用根竹节木簪挂住。一声鸢唳从远峰传来,女人应声抬起手臂,腕上紫晶细链在日头下反光,苍鹰矫健的身影落下,脚上带着密信。她食指中指并拢,在鹰喙上轻轻刮了一下,鹰偏头蹭她带着薄茧的手指,亲昵非常。
“涓埃非攻和,灵舟隐,龙田乱,萧氏年末至芝罘。——石光”
她抬眼,群峰在雾霭弥漫中层峦叠翠,不分日月,自是一派安宁,可俗世王朝更迭,恐有大变。
该重新入世了。
她将苍鹰往东方放飞,转头看去,深色劲装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后。
“你下山,带上我。”
“妖仆契约当真没有解法吗,沧羽?”
“……没有。”她转头盯着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很特殊的眼眸,竖立的明黄瞳孔总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没什么人愿意盯着他的眼睛看,可她却从不害怕。
昨日,风婧姝在清凉山道门藏书楼,看到了妖仆契约的解法,并不难,沧羽此刻毫无疑问在说谎。
这条蛇妖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去芝罘郡的路上,她该把他带在身边吗?
半晌,太多疑问都被风婧姝付之一笑:“你想就来,我无所谓。”
她将那柄旧木剑裹进布里,连带着两件换洗衣服一双草鞋,系在身上,沧羽化作一条苍色鳞片的小蛇,缠绕在她杂乱的发髻里,一人一蛇就这么大剌剌上了路。
阳翟,春日午后日头暖洋洋的洒在身上,可少有人能欣赏,他们大多衣衫破旧,形容潦倒,不远处摇光皇宫斑驳的雕栏在阳光映衬下越发荒凉,好像一场大梦终醒。
风婧姝恍若未见满目疮痍,朝着心里的目的地去,全然不斜视,走过路边断臂乞丐放下的破边碗,在城门口的茶摊停下。
“换匹快马,何必徒步,我们往沧海畔即使跑断腿了也还要10日。”一人一蛇对着满是油污看不清原色的桌子,小口抿飘粗茶梗的水,沧羽终于忍不住提议。
“急什么,会有人送马来的。”她将茶碗放在桌子上,状作无意识地掀开了道袍袖子,旁边上茶的小二余光瞥见后眸色一暗,往后厨走去。
不多时,矮胖的老板掀帘而出,额角还有薄汗,显然是忙不迭赶过来的。他先和和气气把三五成群喝茶的人遣散,随后用块压金暗纹锦布手绢擦了擦脑门,“哐”一声跪倒在了风婧姝面前。
“郡主,自阳翟一别,可还安好?”
“姜伯,快快请起,辛苦您了。”风婧姝话是这么说着,可手却一点不扶,那胖子颤巍巍自己起来,胳膊规矩地垂在身前。
“白门主勤勉武学,并不在乎手下耳目以及往日六公子着重关照的田产铺面,加之——”胖子说到一半,环顾四周还是压低了声音,“加之萧盛那贼人,平六国,改国号,大兴土木,广征徭役戍边,百姓流离失所,别说做生意了,活着都费劲。”
风婧姝不置可否,笑道:“涓埃门的账簿从前都是姜伯在管,若姜伯这么说,我也不便看了。在阳翟,我总是跟在六哥哥身后闲晃,其实也不怎么懂这些银钱流水的。”
“哎,郡主真是受苦了,老仆印象里郡主还是个奶娃娃,如今说话竟也像个大人似的。”那老头一听风婧姝不管,胖脸都明媚起来,说话也不知收敛了许多。
“我不想再流离失所了,听说阿棠哥哥过得不错,成了青衿门主最疼爱的弟子,于是想去芝罘郡找他……”风婧姝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细链,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老仆这就给郡主备马!”
“姓姜的贪了不少,就这么放着?”沧羽见那肥胖的身影跑远了才压低声音问。
“门主不是我,为一点银钱伤了我和白叔的情谊不值;时机不是现在,让他再蹦跶些时日,我迟早让他把贪的钱连本带利吐出来。”风婧姝抬眸间,沧羽后背一凉。
“话说回来,你是郡主,四年来,我可从没听你提起过。”沧羽如愿以偿骑上了马,却面无喜色,叼着芦苇根若有所思。
“国破家亡,虚名徒增感伤而已。”她低头,唇边自嘲的笑意一闪而过,急催了两声马,往东边疾驰,“到了芝罘一切听我指挥,不然我扒了你的皮做蛇羹——”
沧羽心里对他这位主人有模糊的认知,他作为清凉山道门话事人乔棣川的朋友,第一次遇见风婧姝时,十七岁的她身上致命伤有十余处。如果不是她身上凑巧有乔棣川感兴趣的东西,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位乔门主只愿意将她作个容器养着,道门术法是他这位小主人自己偷偷学的,她与道门大能的差别,好比东海仙岛诸神的修为与沧羽自己修为的差别。
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抛开实力不谈,敢拿实实在在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