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婧姝难得露出了少年人轻狂的笑，“大叔，我们走着瞧。”
“苟富贵，别忘分大叔一杯酒咯！”
安稳日子总是不长久。刘誉的死讯根本没有外传，婧姝是知道了萧盛亲征摇光连破十五城后自己猜出来的，她照样练剑吃饭读书，反而把非攻门的成年人们担心得团团转，怕小丫头憋出毛病。
风婧姝房间的灯亮了整夜，高轼也在她门外守了一夜。
清晨，鸡刚叫过一次，房门从里面推开，她看见了门廊上睡得歪七扭八的高轼迅速爬起来，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不好意思般搔搔后脑：“那个，你这里真凉快哈。”
刹那间，风婧姝泪水夺眶而出，飞扑进高轼怀里，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大叔，我无家可归了……”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高轼的手在袖中攥紧又松开。
摇光国灭，人人自危，九层香雪阁停业，初雪节和春日宴停办，非攻门主狄秋白上谏开阳君，要求和天权等国联合抗击天枢，以谋逆罪名被诛杀，世子南宫澹接任非攻门主，与高轼等门客夜夜长谈，忧心反天枢大业。
非攻门中，高轼自荐为使臣，用北境十四洲富矿图做诱饵，欲近萧盛身刺杀，秦干将和沈老怪合力改造了他的残阳剑，剑身缩短，剑锋淬毒，只要割破萧盛的肌肤即可取他性命。
高轼出发时已经是阳春三月，开阳却下了一场反常的大雪，撒盐飞絮鹅毛般，纷纷扬扬自九天旋舞而下，好像天宫仙子下凡尘。
“高岗巍巍，有雁翙翙”
“南而随迁，春来北归”
“孤羽难往，累卵成危”
“岭下苍翠，胡不归？”
秦干将席地而坐为他谱琴，高轼歌声震呆了飞来的鸟雀，非攻门众俱是雪白衣衫，与天地大雪融为一体，在某棵还没有长出嫩叶的老树枝干背后，传来幽哀婉转的埙声。
高轼的歌声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他知道小姝来了，但不愿见他。
他从来不明白什么“乱世不是一个萧盛造成的”，他只知道如果萧盛不死，开阳就要和摇光一样王国，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命换萧盛的命，保住开阳黔首，报答世子澹和狄秋白恩情，那再好不过。可小姝是不会明白他的，就像他不会明白小姝，于是只好背着残阳剑大踏步南下西去，将漫天风雪留在背后，不敢回头看哪怕一眼。
等非攻门众人回过神来，去老树背后找风婧姝的时候，那里只留下陶埙的碎片。
乐为心声，心碎则埙破，婧姝从此不敢于漫天大雪中游目骋怀，因为永远会想起高轼决绝的背影。
她再一次踏入咸阳城，混入流民堆里只为探听高轼消息。据传言，高轼图穷匕见，一击不成，绕柱而行，终被近卫雷慎击倒，破口大骂后自刎于堂上。
不像刘誉一样秘不发丧，萧盛大怒，将高轼的头颅高悬闹市十余天，国书用八百里加急快马往开阳国蓟州传，要求开阳国君给天枢一个说法，否则立刻发兵。
咸阳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杀人放火的其余六国人，他们或被抓起来斩首示众，或逃出生天，可婧姝混合在普通流民中只得到了一身伤。
分明站在每个人的立场，谁都没有错，可结果就是如此荒唐。
冥冥中，真的有天命吗？
无论治乱兴衰，受苦的都是黔首吗？
凭什么？
人，不能反抗吗？
彼时，风婧姝尚且青涩，可胸中疑问不断膨胀，像是要把她撑破。她跟随非攻门众从咸阳城郊的茅草屋到开阳都城蓟州的世子东宫，又孤身一人回到咸阳城内，也在这群乌合之众的保护下，从半大丫头，长成了孤苦无依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