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灿礼不肯相信。
他从前听人说过,有的人坐船时遇了险,却幸运地被过往的船只救起,捡了条命回来。
他笃定他的文文也会这样好运。
在政府的最后公告出来前,他都不会相信。
他在码头守了一段时日,同时也差管家向周围的船家打听,最近有没有救上来一个年轻姑娘的。
他每日都盼着能听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向来不信佛的人还特地去寺庙捐了银钱,上着香祈祷。
他不信佛,但此刻,她成了他所有祷告和祈愿。
直到在张贴出来的最终确认遇难名单上,他看到了贺予文的名字。
他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声巨响,心里乱麻麻的,说不清什么感受,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同他隔开了来。
明明听得见声响看得见人,却辨不清说的是什么、看见的又是什么了。
陪他过来的是裴家新招的佣人,年纪小,人也机灵。这会儿见他不对劲,忙喊了辆停在路边等着接客的黄包车过来,把他送回来裴家。
回到裴家,他一个人进到书房里坐着发呆,那佣人则跑去和管家说了刚刚他的事。
他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书桌出神,桌上摆放着个小木框,里面是他从前教她画的第一幅画。
画上画的是远山镇的景色,青青蓝蓝的色彩映在纸上,但此刻他看着那些色彩,眼里显着的却是一片灰色。
过了会儿,他突然想起来些什么,猛地拉开了面前书桌的抽屉,急的连抽屉撞疼了手腕也不理,只一味地翻找着抽屉里的东西。
直到找出来一个牛皮本子,翻开来内页,看见了他之前收在里头的一张黑白相片。
照片上,少女扎着两条辫子,面容娇俏,站得直直的,但笑得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不自在。
他终于没忍住,落了泪在那张照片上,又急急地用衬衫袖子擦拭干净了去,生怕留下了印子。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向来硬朗的身体,却突然着了凉,身子也发起热。
病来得突然,他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过了几日却直挺挺地倒下了,发起高烧来。
裴灿礼做了个梦。
没有梦见她,却是梦见了母亲。
梦里,他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正站在老宅的院子里,伸着手向母亲讨要刚刚摘下的甜梨吃。
母亲差人洗净了切成小块拿给他吃,他突然又不要了,闹着要吃母亲新买回来的糕点,还要就着新制好的秋梨膏拌成甜水水喝。
母亲无奈地叹下气,笑着捏了下他的脸,说:“阿礼总这样贪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肯认,同母亲闹起性子来,转过身背对着人,还能听到母亲在背后无奈的叹气。
过了会儿,旁边的人消失了,母亲的声音也慢慢听不见了,只剩下一棵长得高大的梨树,立在旁边陪着他。
“阿礼。”
裴灿礼一怔,莫名地清醒了几分。
是她的声音,但她从来很少这样叫他。
她总是喊着他的全名,他平日里哄着她想听她喊声“阿礼”,但她不肯,说是太腻人了她叫不出口,还怪起他太缠人来。
他在她旁边叨的多了,她还会捂起耳朵一把将自己推开来,跑回小房间里,对着些角落里的花草控诉起他的种种。
但每每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又变得很是主动,一开口便是说些糊弄人的甜言蜜语,跟撒娇似的,拖着绵软的调子一声声叫着他“阿礼”,还没开口说事情,他便已经败下阵来。
明明他才是帮忙的人,却总是那么容易被她拿捏住。
梦的最后,他找了好久,看着梦里的场景一点点消逝了,也还是没见到她。
或许是,她也不愿意再见到他了吧。
他没有事,又撑着熬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床上,手上吊着瓶药水。
他出了身大汗,烧也退了差不多,管家站在床边,连连向请过来的西医医生道谢,又检查起他现在的情况,照例询问着他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没顾得上理这些,还在回想着刚刚的梦。
母亲说得没错,他总是贪心,只想得了好,却不想要任何的亏损。
平时是,感情也是。
他明明一直很在意,却故意蒙蔽着自己的双眼,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和人生生隔开了距离,将人越推越远。
他原本是想着留些时间来开解自己,解一解心结,以后相处起来也不会再有隔阂。
等到想通了之后,就过到沪市去找她。
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机会,所以不在意这点可能。
但是他错了。
人总以为机会无限,所以不珍惜可能。
若是他当时足够珍惜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