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时而想起他,潮汐一样……他知道他父母其实希望他死的。
他产生一种近于爱的怜悯,但那不过是他对自己的怜悯,不重要。
荒荒的时间像河水一样像月光一样从他身上流过去,他需要一点理解。
他翻过身,拥住她,他需要一点爱,他希望死。他早从父母习得谋生谋爱是羞辱的,他知道明天她又会用那种半是希望半是绝望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像一拍一拍曳动的烛火。但那不重要。
他重新拥住她,他们和好了。
黄琴梦第二趟回娘家,一并喊话叫颂祺回去。
饭桌上颂祺也并不变脸,舅舅跟舅妈两眼觑着彼此,时而瞅瞅沙发扶手上的礼品袋,像两只相互啄食的鸟。
颂祺没有留心听,却知道是再难听也没有了。
黄琴梦说舅舅花枝招展,送他化妆水、祛皱霜,还送他一张美容沙龙的礼品卡。送舅妈一条最小号腰带,如此家里只有更拮据。
她送姥爷一本《轻度颅脑损伤》的英文书,说这是乌克兰总统□□访问美国时美方赠送的礼物,极具收藏价值。
姥姥的是一个广口、大腹,壶身爬满猴子的琉璃壶。
尽管她表现得不计前嫌、落落大方,用火红的词句说要拉他们入股发财,舅妈还是感到一丝淡淡的羞辱;而舅舅看到自己出名、被敬仰、香车宝马,挥金如土,声音激颤得像是打嗝停不下来。
姥爷很诧异,舅舅说的那些表示感恩的话,他一辈子也没听过那么多。他的脸上挂着落寞的表情,那是不服输的人被岁月击败、无力告破衰老时所特有的唏嘘。
黄琴梦只觉得解气。而舅妈冷眼看着舅舅,他越来越大声了。当晚她梦到自己像剥柚子皮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掰成了两半。
她见好就收,她甘愿受穷。经验告诉她,人会重复犯错,就凭当初她能在一众求爱者里捡出这么一个华丽的破烂,再怎么华丽,也依然是个破烂。
黄琴梦还没出门,舅舅已经吆喊起来,长长的尾音拔出句尾,听上去非常不屑,又很得意。
舅妈呢?她认命而不惟命,拿自己当半个寡妇,而他是一□□的、随时会移动的棺木。对他说:“我什么都可以忍,动那笔钱就是不行。”
舅舅说她死脑筋,钱会生钱,这跟蛋生鸡鸡生蛋是一个道理。
她鄙夷地说:“那也得看是什么蛋。像你,你根本就没有赚钱的天赋,烂铁成不了金的。醒醒吧,你以前是,现在、将来,就一直是一个穷光蛋。”
他从前不觉得,现在发觉她真实从骨子里看不起他,实在受不住这刺激,两人吵得更凶了。
终于,钱款汇给黄琴梦的当天下午,两人办理了离婚。
离婚时舅舅满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人生的巅峰,黄琴梦只是冷漠旁观,一面上下去抹无名指上的钻戒,忽然觉得滑稽,像这动作一样,像钻戒的闪光一样,比她白化到荒芜的人生还要没血色。她的脸上挂着好梦的表情,她自己送自己钻戒,她其实单身,她昂起眉毛对颂祺说:“那时你姥爷不准我复读,非逼着我去给人打工,赚了钱全部上交。就因为要给你舅舅娶媳妇,我用自己的钱买衣服就是讨打。”
颂祺知道这根本是自.慰。人生不能重来。每天醒来她都在心里默念:“我是一定要去京都的。”幽深的口吻像在念佛,旋即就想到周清。
“你不要想那么多。”顾井仪掳一掳她的耳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样一种醉心的场景下,她当然是信的。可是偶尔又会怕,颂书诚说黄琴梦现在交往的这男友不好,问是哪里不好,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黄琴梦快乐到有种自毁的倾向,也许是给钱烧的。
颂祺问顾井仪,真的不计较她的出身吗?
顾井仪问她出身是什么意思,颂祺想了想,说:“我没有你有钱。”
又小心翼翼问难道叔叔阿姨也不计较吗?
他笑了,没好意思跟她讲到了顾家这程度,钱在他眼里就只是个数字而已。他才八岁就自己上银行帮顾爸爸跑业务,在那时的他,几千万真的就只是个数字。
那段时间颂祺一度迷恋二十世纪浪漫革命的小说,一千种解放因素在大陆是没有的。也渐渐懂得黄琴梦的窒息。这明明迷迷的一切,像走在一张无限大的涂料混杂的版图上似的,她开始前所未有地思念顾井仪。有时才分手,她一个人回到卧室,恨不得即刻给他打电话,生怕他转眼就不存在似的。
两人整宿通电话。像俗滥的日本电影,打电话打到手机关机。或是翌日醒来,熹微的晨光和着风,从窗帘的罅隙溜进室内又溜入她眼皮,听他他匀匀地呼吸,像细雨霏霏的清晨里土地蒸上一层青草气。她着迷了。
黄琴梦没有发觉。甚至比颂祺还要过分。从舅舅手里接过那笔钱,像电影里原告多次申诉未果终于拿到判决书的一幕,又分明清晰得像死,她第一次有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