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出什么事了?”
他愣了半晌,终于开口:“你母亲,端仁皇后的陵寝被盗了。”
端仁,是我母亲的谥号。我与她素未谋面,严格来说,我应该与她相处过三天。据老宫人说,当年藩王造反逼宫,我父皇母后带着刚出生的三天的我逃出宫去,动乱中我掉下了马车。因为产后奔波劳累和对于我的愧疚,我的母亲很快高热不止,临死的时候还在念叨我。
后来动乱平息,藩王兵败自刎,被我父皇灭了一众党羽。父皇感念我母亲平日的善良贤惠,给了她端仁的谥号,将她葬在了修建豪华的墓园,此后未再立后。
我可怜的母亲,在惊惧愧疚中死去,她的孩子也在乞丐堆中艰难长大。我要不到饭的时候,常常饿着肚子仰望天空,对着流动的白云,想象着我母亲的模样。直到我被寻回去,终于在宗庙画像上目睹她的真容,我激动得留下了泪水。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还要温柔,是我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的心灵寄托。
我抓着被子,惊愕地说不出话。
吴浮芸继续道:“就是昨天下午,守陵宫人下到地宫,地宫里的所有棺椁都被打开了,其中损毁最严重的就是你母亲的……盗墓贼从很远的地方打了地道溜进来,把值钱的东西带走了大部分。”
今朝会保护前朝的皇陵是惯例,毕竟,没人能保证自己的子孙的屁股能坐在那张椅子上千秋万代。万一多少代以后,被不肖子孙丢了江山,自己烂在棺椁里的那把烂骨头还得被拉出来喂狗。所以,所有王朝都会心照不宣地保护前朝的陵墓免受侵害。
姬大将军夺位以后,将被他杀害的皇室成员都收敛了尸骨,因为我父皇的陵墓还未修好,于是所有人都一并挤在我母亲的地宫。这次端仁皇后陵被盗,我所有的家人的遭殃了,唉,谁能想到呢。
我母亲的陵墓就在京郊,与我所在的埗罗郡紧挨,为了缉拿盗贼,京城与附近几个郡的官员都被拉去议事了。吴浮芸说,明天他们要下去陵墓地宫寻找一些线索。
“可以带我去吗?夫君。”
“你去被认出来怎么办,而且,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徒增伤感。”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我轻声说。“求求你,答应我,夫君。我可以穿男装低着头扮成你的随从。”
他捏捏我的脸,冷笑着:“你算是学精了,平时喊我吴浮芸,有求于我的时候喊夫君。”
我难过地瘪着嘴,望着他。
“知道了。你站我身后,不许出一声。”
“嗯。”
皇陵神道上,寒风萧索。
我穿上白色的男袍,头发梳成男子样式,低眉顺眼地走在吴浮芸身后,亦步亦趋。他身边也路过不少上司同僚,他就停下同他们行礼打个招呼。我还是低着头,对谁都恭恭敬敬地颔首行礼。
皇帝对此案十分上心,陆续派了不少人来调查,也在民间张贴了许多告示悬赏盗贼。
近处有犬吠,我目光看去,两条瘦野狗相伴着在道旁石像生旁转悠,有一只嘴里叼着骨头。这里早已不复当年的恢弘气象,那些三人多高的石像生也被风雨侵蚀,他们拖出长长的黑色阴影,将这里渲染得更加静谧安详。
我边走边想,一旦没有权利、财富的浸润,失去人力的打理,再辉煌的建筑也是如此。我当年随父皇来此的祭奠母亲的时候,这里笙乐齐奏,宫人甚多,富丽而华贵。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万间宫阙都做土”。当时太傅叫我念书,念到此处,我不解他流露的惋惜之情,只是依样照葫芦跟着念,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懂。
吴浮芸忽然放慢了脚步,伸出手摸了摸我垂在腰前的双手:“这么凉,冷吗?”
“不冷。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他往前走着,“难过吗?”
“我不知道。”我答道。“我只是想来看看,好像也没有很难过,也没有很开心。”
我们一路步至地宫门口。一股经年的潮气扑面而来,我摸了摸发痒的鼻子,顺着灰色的石阶一步步走下,已步入地宫。
地宫墙上点着一盏盏长明灯,四个年纪小的守陵宫人看到吴浮芸,便低头对他行礼。
“你们出去吧。这里我自己看看怎么回事。”
宫人得令,慢慢悠悠地列队走了出去。幽暗地宫中,只我留下我和吴浮芸。吴浮芸走到盗洞那里查看。 地宫本来挺宽敞,但因挤了几十具棺椁于此,显得狭小而拥挤。我走近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棺椁,上面金字刻着季湖毓,这是我因为掉了乳牙说话漏风的二十三妹,死的时候五岁多一点。
“这么大的棺材,就睡这么小个的孩子,嘿嘿。”我居然小声笑了,随即走过一步,看到被推开的棺椁中,黑白色的遗骨被盗墓贼打乱堆在一边,头骨小小圆圆的,紫色的衣服被堆在另一边。我忽然心头一紧,酸涩地想,“二十三,没想到吧,八姐居然来看你咯。”
我的这些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