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幽江湖漂泊,自有许多我与淡水不可及之处。”
阮天雄的眼光在我与朱邕身上移来移去,一旁的阮铁子也是,我只能淡笑。
阮天雄咳了一声,说道:“的确如此,绿姑娘所做之事,即便是老夫深居谷中也有所耳闻,真可谓巾帼女子……二位既然前来,老夫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铁子,午膳备好了没有?”
阮铁子上前道:“备好了。”
朱邕这时又给了我一个莫测的笑容。
阮天雄虽是江湖前辈,但除了这谷中百毒他并不关心外间事物,我也不太理解为何朱邕要在言语神情中给他隐约暗示,此时见阮天雄只能对我敷衍赞扬,我虽未觉丝毫不满,朱邕却好似心愿达成,满意非常。
但我很快便知原因是何了。
午膳时我们的谈论依然在夕未老人、雨花凄谷之间打转,朱邕将后生晚辈的谦逊和沉稳应对展现得淋漓尽致,眼见他和阮天雄相谈甚欢,我只觉不想开口。
阮铁子似乎有所察觉,我们对桌而坐,他低声询问:“绿姑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看着他笑了笑,耳边传来朱邕的笑声:“那时晚辈只不过是个稚龄小儿,只会疯玩嬉闹,前辈居然还记得……”
“久幽常走四方,喜爱各地美食,谷中食膳风味独特,令人印象深刻。”
阮铁子便笑了,“哪里哪里,难得绿姑娘喜欢,只是见姑娘甚少动筷。”他也看了看他的父亲和朱邕,略有歉意地说:“家父久居谷中,谈起当年江湖往事难免有些情难自禁,怠慢之处,请你不要见怪。”
我微笑摇头:“自然不会,少主多虑。”
在帝子谷的第一夜,虽有谷中人为我们悉心安排住所,而朱邕也已借机委婉表达想要一观谷中藏品的意愿并且获得同意,我却依然难以入眠,或许是这里无法不令我想起当初五巍山的师父师兄,或许是……朱邕已来到在园中独坐的我的身边。
“常在外流浪,你大概不会有择床之习吧?”
“我没有。”我淡淡回答。
他坐到我身边:“阮谷主都答应带我们去看谷中百毒了,你为何不高兴?”
我看向他:“高兴,那都要归功于雨花少谷主你。”
他神色微变,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
我笑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二十岁了?”
他一愣:“我知道啊。”
“那怎么还像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那样对我呢?”
他皱了眉,说:“我没有。”
没有么?
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从我们踏进帝子谷时起,他便说他是特意来此拜见,而我不过是“偶然相遇”外加“同样早慕贵谷风采”;见到谷主,他又说我漂泊江湖有许多他不可及之处,并且一片深情,像是刻意告诉阮天雄‘久幽’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与阮天雄自闲话家常到江湖浩瀚无所不谈,却将我晾在一边,仿佛昨夜是我偶遇了立志一探鬼灯笼究竟的他,哎,他这么辛苦,我在一旁看着也累得慌。
我起身走了几步,淡淡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做,我也并不在意阮谷主对我的看法是否同他对师兄一样。”我又看向他,轻轻说:“我与师兄只要有一个可为夕未门下表率便可。”
他一时沉默。
我转眼看向天际明月,初冬寒夜如此清冽而美。
许久他才开口:“鬼灯笼……毕竟不是普通毒物,如果今日是你在打听鬼灯笼,明日也许就会有人因此毒而死,到时你想撇清关系都难。”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事,不由一笑:“所以我说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十五岁时我怕的事情,难道今日还怕么?”
他看着我,眼光闪动,像是终于明白我的意思。
我也看着他,说:“为人还是简单点好,这话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他仿佛一震,大概被我戳中痛处,“这就是,你不想与我相见的原因吧?”
“这不仅是我不想见你的原因,”我幽幽道,“这是我不想见很多人的原因。”
他没有再说话。
半晌,我转而问:“假若有人伤及雨花凄谷的弟子,你会怎么做?”
朱邕皱了眉:“为何这样问?”
我没有说话,他自己接着回答:“假若有人伤及谷中弟子,我自然要讨回公道。”
我看向他:“就是如此。”
“你该知道我并非想干扰你想做的事。”
“这我从未怀疑。”
他叹了口气,“那好吧,明天一早我们就找阮谷主。”
我看了看他,轻声慢慢说:“多谢。”
“不必,”他笑得有些苦意,“但我也知道,你终归不会再……”
我平静地看着他。
他颓然,垂下脸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