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之时我甚至想歌上一曲,天下之间,再没有比与友相会更快意之事。可等着我的,是这样的她。
我将清照拥起,扶着瑾儿离开。
为她沐浴施妆,她是苏州城中楼上盈盈之女,不能这个样子。
——那是第十四天,鬼灯笼的异样显现,莹莹幽光,勾起的,是我灵魂深处的杀念。
瑾儿伤重高烧,甚至不能与我详述,只求我先救了扬风夷。我给她疗伤,然后去往青松门,将神魂尽失的扬风夷带了出来。假若我曾质疑过扬风夷的人品或是心意,或是勇气,在当初青松门牢房见到他的时候,我也已经道歉。
黄独帮。
鲜血,遮蔽天日。
一向散漫无端、不堪重任的青松门,一出手便轰动天下。
我看着他们雷霆出击,看着寸寸平地染为红色,心中漠然平静,眼中仿佛也只剩下屠戮杀伐。脚下那人还未死,却已眼见了数百种不同死法,而我告诉他,他的死法,会比这每一种都要痛苦万倍。可惜人死无法复生,只这一次,否则我便要将他生魂召回再施加万倍痛苦一次又一次,让他生生世世后悔为人。
那之后不久瑾儿就离世了,她受辱濒死,早失生念,等我为她和清照报了仇,便了无牵挂了。只剩一个扬风夷,我知道他没有疯,清照生死关头唯一留下的话,那片藏在齿中的布帛,是给我和他唯一的慰藉,永伴我今后人生。
再后来一年,我在苏州街头遇到扬风夷,他已是衣衫褴褛,和几个乞儿坐地闲聊大笑,与我目光交汇,只微微点一点头而已。
时至今日,看着掌中那薄薄一片字纸,我自袖中取出从洛阳带来布帛,那字迹是出自一人。
扬风夷‘哎’了一声,“你猜还有谁能拿到这样的东西?”
我抬起眼看了看他,他满眼笑意,却根本未到眼底深处,不等我答,便自己接话:“林阎王这个人,以为自家弟弟真能镇得住场子,这不,我们也只好等他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闹,脚步声匆匆袭来,还夹杂着熟悉的喝声:“胡闹!胡闹!”
扬风夷嗤笑一声,双目盯着我,再开口,已是全然不同的语调。
“绿姑娘,无论如何,他不该扰故人安宁。”
人群眨眼到了眼前——林严一脸怒容,与我对视一眼,拱手说道:“都是误会,还望绿,”他顿了顿,“还望几位见谅!”
扬风夷将两臂背到脑后,给了他一个白眼。我站起身,阮鸾子凑了过来,古羽芙则早就愣了:“什么情况?你们还真的很熟?我以为传言都是假的。”
林严听言看了看他,问道:“绿姑娘,这几位是?”
“朋友。”我道。
林严再不多问,抬了抬手,身后小吏忙上前哆哆嗦嗦地解开了牢门。
扬风夷悠哉起了身,阮鸾子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一点头:“走吧。”
那边古羽芙笑眯眯地刚欲走出牢门,一眼看见林严身后那位小林先生,道:“这位林先生是吧?你看看,我都说了是误会。”
朱邕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出去吧你!”
一番折腾,夜都深了。
眼下这屋子应当青松门的机密之所,稀松平常得像是小户人家的堂屋,林严只留了两个心腹下属守在门边,加上他弟弟跟在身后,再看我们这边,阮鸾子一反常态地无言静立,朱邕又阴沉着脸仿若讨债未遂,唯有古羽芙一度跃跃欲试打算说话,但都被一脸霜意的小林先生瞪着打消了念头。
正中间的桌上,静静躺着一片布帛、一张字纸,和一柄断刀,烛光映照下,上面写着、刻着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我,扬风夷还有林严,倒是谁也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的确,不用多言,谁都可明白,我们是被同一个人引导了此地。
林严大约不能任我们深更半夜这么僵持下去,到底还是开口了:“诸位,手下没有问清楚就将几位关了起来,实在失礼了,只是这件事,我们不得不重视。”
我挡了挡想上前理论的阮鸾子,颔首低声道:“很抱歉。”
林严也颔首:“言重了,”见在场的陌生三人仍是茫然,他便接着解释说:“金陵城大大小小的酒楼、茶肆、书院,凡是有水源公众之地,每三日都会有专人取水探测,寻常百姓之家对井水的取用也都十分谨慎,苏州清照阁井水投毒一案以来,整个渠国上下无不是小心翼翼,有些事情造成的影响,是很难消除的。”
听到苏州清照阁,朱邕蓦地看向了我。
我的目光落在桌上,淡淡说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