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渠国万安二十五年岁末,年节将至,苏州城上下一新。
清照阁照例在腊月二十八这天举办冬日阁会,引无数文人雅士云集。
然而这次盛会,后来留给世人所谈所论之处,根本不在于有多少冠绝古今的诗画问世,如何雅韵风逸、文采风流,人们只知道,当日到场者四十七人,一夕俱亡,无人幸免,清照阁主如清照与侍女瑾儿被掳,上下仆众二十,一同遇害。
年后十三,如清照尸身被寻回,侍女瑾儿伤重,不久殁,短短半月,往昔耀眼夺目令人神往的苏州清照阁,只剩冤魂往复。
鬼之灯笼,惨然戚戚,黄独帮投其于水井,杀人于无形,更且洋洋得意,谓此是不敬本帮的下场,清照阁当初曾当众拒黄独帮众入门,方有此祸。
整个新春,苏州城都陷入无穷的惶恐之中,百姓日夜难安,昔年热闹非凡的元宵灯会之夜,城门内外,街道之上,无一行人。
这份恐惧绵延至今,仍不能散。
清照阁,小窗下,我曾见清照焚香读书,见她月下弹瑟,见她卷帘看鹤,外间人来人往,奇曲雅乐,斗酒催诗,那样快意。
可我也见到另一样的清照阁,满堂寒风,空无一人,尘灰飘荡之间,凄清入骨。
所以我说,我知道。
我们几人围桌而立。
林严找这么个地方,显然是想让我们先理一下事情经过,现在这丝绢、字纸和断刀明晃晃在我们眼前。我看向扬风夷,他未开口,目光只冷冷落在那三样东西上,我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毕竟我们都以为知道这些事的人早已死绝。
古羽芙忍不了了。“那个,三位有谁可以跟我们说一说事情的经过吗?”
阮鸾子动了动嘴唇,却又没说什么。
扬风夷离他最近,闻言侧目,波澜不惊:“什么经过。”
“就是……”古羽芙手指了指桌上,“恕我实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林严的目光转向了我。
我还未开口,一旁的朱邕忽然收敛起他刀砍不进的铁青脸色,朝林严拱手虚施一礼,“林大人,恕在下冒昧,此事算是贵地公事,我们旁听是否合适?”
林严好像一直就在等这句话,他道:“几位是绿姑娘的江湖朋友,自然是可以的,可这件事非同小可,青松门是也渠国官府辖制,是否介入,还请三位三思。”
不知古羽芙对这句话里的慎重之意领悟了几分,他张口便说:“朋友那是当然,可我……”
朱邕:“多谢告知,若能尽绵薄之力,我们绝无二话。”
古羽芙:“……”
阮鸾子用力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了。
“七夕那天,我在洛阳梅宅见了一具因中鬼灯笼丧生之人的遗体。在他身上,我找到了这个。布帛在他齿间紧合,外表来看并不显眼,这和当年,清照临终前给我留言,用的方法一样。”
扬风夷瘦削的指节在破败的衣袖下微微发着抖,却接了我的话:“这片字纸,是我在,如姑娘墓前发现的,放在一处画匣里……是我当初送给过她的一幅画,出事后,我没有找到,还以为早就毁了。”
我想起那幅雪景图,清照将它置于窗前桌上,可不知她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我问:“画还完整吗?”
他答:“我已经烧了。”
眼眸晦暗,语调平静,可那大约是这世上仅剩的有关他和清照的东西,他缓缓闭上了眼,很快再睁开,便又成了破牢闲坐的扬风夷——至于当年那个城门施礼,才华横溢的苏州画师,我知道永远不会再回来。
古羽芙反应过来:“哎,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鬼灯笼,重现江湖了?!”
阮鸾子看着我和朱邕,小心翼翼说:“所以你们才去找爹爹问谷藏的事?”
小林先生:“什么?帝子谷有鬼灯笼?”
林严抬手制止他,沉声道:“五天前,青松门在金陵近郊的镇子上查到一具女尸,是一青楼歌女,名唤清照。仵作查验尸身时判断是被这柄断刀刺中要害而亡,因为一直没有查出凶手,尸身便留在衙门义庄,直到五天前尸身出现异状,我亲自赶去看过,确定她死前已经身中鬼灯笼。这刀是青松门捕头所佩长刀的中间一截,断裂形状同我当年手刃黄独帮帮主的那柄一样。”
原来不只是一条人命。
我微微眯了眼睛。
扬风夷缓缓抬起脸来。
林严又道:“我在赶回金陵途中才听到扬先生已到了青松门……各位,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不必再三道歉了,”扬风夷并不领情,或者并不在意,“鬼灯笼重现已是事实,引我们到这里的人对当年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他看了看我,“绿姑娘行踪不定,他不仅能能掌握,还比旁人都先知道你和洛阳梅家的关系,这个人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