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愕,纷纷看向皇帝,连越王赵祺濂都措手不及,怔然抬眼。
陆之箴本就一直躬身揖拜做请托之态,忽然听闻皇帝肯承认了,他慢慢抬起头来,渐而心下也松了口气。
魏王赵祺昱仍是面色无波,仅端持玉笏的手稍微缓了缓,肩膀似乎有松弛,然而通体纹丝不动,眉眼清潋而沉静。
皇帝眼眸带笑,看似慈祥,却似无奈和追忆。
“当年,吾祖太宗皇帝陛下攻伐北汉,水淹晋阳城,流民逃散,窜入北昭及西周地界。吾祖及先皇有愧,减赋招安,至本朝已召回归正人①五十余万,充足北境人口。”
“但尚有不少子息扎根于番邦,吾欲招回有才之士,堂下几人,不过为朕开恩特赦,给予户贯凭由,从北朝召回来的人才,均是家底清白的平头百姓,哪来的细作?皇城司都查验过了,众卿不必担心了!”
皇帝此言一出,众官尴尬,而后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越王一党更是汗颜。
文太后终于不再“徇私”,想要彻查之时,怎么皇帝却突然承认了?
这个案子的主谋又变成了皇帝?又不是文家和魏王了?
几经转变千回百转,让越王党的心情如盘山小路弯又折,简直难以形容。
陆之箴松礼起身后,不期然与赵祺昱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微妙的默契骤然而成,两人都明白,这场仗,算是小有成效了。
若按以前官司,陛下定然揪出例如吴凤章这般的几个主谋顶上,此事便了了,谁也不敢深究。
表面上是保全文太后的脸面,实则不过保全皇帝自己的面子罢了。
只要众卿怀疑北人入朝案乃文氏一党舞弊渎职的手法,便无人怀疑到皇帝头上,再有太后出面护短,谁又敢深查?
以前的大理寺卿,未必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只是一边是陛下,一边是文太后,两股势力博弈胶着,得罪哪一头都不好,只能趋利避害、聊以塞责。
可见这些年,陛下巧借文氏党羽之手,甩掉了不少黑锅!
只是科举舞弊案屡查不止,北朝士子频频入朝为官,祸害深远。
一来毁科举之不公,破坏朝廷威严;二来更为国内细作从生,溃朝纲之堤而埋下大患。
如今陆之箴掌奉鞫谳,他深知此案不彻查祸害便不除,那么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他都必须深究到底,给天下士人一个交代!
哪怕对方是陛下!
而想让帝王承认有错极为困难,除非借助更强大的势力施压,比如文太后。
魏王赵祺昱显然也清楚其中的利害。
多年来舞弊案、北人入朝案如一根刺梗在群臣心头,一直清算在文氏党羽和他的头上。
若非此次皇城司漏出马脚,只怕众人皆要一直蒙在鼓里。
因此在百听楼,他才跟陆之箴交了底。
哪怕他再不相信陆府,也清楚依此案的复杂程度,唯有陆之箴刚正不阿的秉性,才敢拔树寻根,追查到底。
且他清楚,一旦他主动透露了皇城司的底细,太后的眼线遍布四周,未必没有消息传回延福宫。
只要太后知晓此案还有案中案,她也绝不可能姑息,而会出面逼着陛下彻查。
如此,才能还他的清白。
因此他看着陆之箴明知是皇城司的手脚,却故意拉三衙禁军下水混淆视听之时,赵祺昱也波澜不惊。
因为他清楚此乃陆之箴的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引起轩然大波,给一个契机,引太后出马。
而陆之箴的胆识与谋略,果然也不负他所望。
文引博此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忽上忽下的心也跟着安定了,原以为太后不保他们了,却没想到皇帝突然承认了错误。
可能觉得项上危机解除,文引博便笑着逢迎:“官家真是仁慈爱民、抚孤恤寡呐!”
皇帝此举虽有不妥,但招安之策历朝历代不尽相同,无论什么招式也不为过,谁敢说皇帝的不是?
他也就大胆地舔着脸吹捧。
然而,陆之箴却捧祙极谏:“陛下可开恩科特制,堂下几人虽有陛下御敕,然对于贡举而言仍有失公允,且令贪墨之人及邦汋入朝有可乘之机。”
“开恩科,赐特奏名进士,终归是杂色②,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以后难以通过吏部流内铨及审官院磨勘,得不到重用,实属委屈了他们的才华。”
“当年吾祖太宗皇帝陛下攻灭北汉,认为并州(晋阳)有王气,引汾、晋二水灌城,毁并州,移州军治所至阳曲(今太原城),多有死伤,民愤难以平息。如今归明人有才,若用北汉归明人管理太原府,知彼知己、对症下药,可治太原军民失调之内患,而辅助大名府抵御北朝。”
皇帝言下之意,堂下几人是他有意保送的,以图将来重用来治理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