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五年的七月半,慕容眺华带着窦世安研制出的祛寒药,上了祁仑山,他在那雪羽宫里窝了足足三个月,内力耗了三成,才终于见到时雨璐的头顶,生出了新的青丝。
皑皑雪地里,时雨璐拢着斗篷跟着慕容眺华往山下走,身后是两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男子侧首,俯视隐在帽中的姑娘,问:“待窦神医将你的寒症完全治好,你打算去哪儿?”
时雨璐怔怔抬首,语气依旧平淡:“若是公子不嫌弃,雨璐愿意一生侍奉公子。”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闻言,慕容眺华轻轻一笑,而后说:“我自然不会嫌弃,不过,我并不想让你侍奉我。”
他的话语随他的脚步一同停下,而后看向她,眉眼温煦,薄唇轻启:“我想要你,做我的妻。”
时雨璐顿在原地,脑中嗡鸣一瞬,仿佛连心跳皆静止了——
那皎皎如明月,朗朗似星辰的慕容公子,竟要她,做他的妻。
顾旖岚想,那应当是时雨璐有生以来,最欣喜的时刻,守着森森严寒,岑寂孤冷十余载,终是春和景明,苦尽甘来。
此时,玉蟾宫内响起了辞旧迎新的第一声爆竹,众人将写完的桃符扛出春星楼,朝着各处院落而去——
顾旖岚与白翊鸿住的合鸣堂,待客厢房所在的蕙芷院,用膳之处清宴斋,还有那议事专用的聚贤厅……门口皆被换上了崭新的桃符。
家家椒酒欢声里,户户桃符霁色中。此事毕,除夕宴也该开始了。
清宴斋的庭院里头架着火,掌膳宫女将腌好的烤羊腿放在上头来回翻面,滋滋冒油,外酥里嫩,孜然与辣油的香味弥漫在空中,直将窦世安馋得连咽了几口唾沫。
不过他最喜的还是绿莜那丫头秘制的蒜香烤鸡腿。
绿莜挽袖站在烧烤架子前忙活,旁边的筵席上,窦世安坐在案边,手握酒盏,眼睛却是直愣愣地盯着那烧烤架子。
这时,月子霜冷不丁自他身后冒了出来,探头问:“师父,您这是在看鸡腿呢?还是在看姑娘呢?”
窦世安斜眸一瞟,这丫头不久前才坑过他这事儿,他可还记着呢,当下,他起了个念头。
只见咱们窦神医将袍子一撩,双腿交叠,胳膊肘抵住桌案,以手撑头,叹道:“哎呀,葡萄美酒夜光杯,能一边月下独酌,一边欣赏这般漂亮的绿莜姑娘烤鸡腿,可真是享受,享受!”
说罢,他将杯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露出舒心一笑。
月子霜蹲在他身旁,鼓着腮帮子,一双杏眸瞪得老圆,心下暗骂:好你个窦世安!
她气呼呼转身,正打算撂下他,找旁人玩儿去,可扫视一周之后,她心下颓然,似乎不管哪一桌,她都插不进去——
毕竟人家要么是一家三口,要么是成双成对,只有她同窦世安是不清不楚。
院落一角摆了张八仙桌,煮着高汤的石锅架在正中间,-嘟嘟-往外冒着奶白色的气泡,桌面上摆着各色切好的肉片、鲜美的蔬果,粗略一望,便满腹食欲。
紧挨着八仙桌的那张案旁,时雨璐规规矩矩地坐着,纵使儿时还算活跃,冷清久了,性子也就静了下来,但瞧着院中的热闹之景,心中也尤为欢喜。
慕容眺华本在她身旁吃菜饮酒,却忽然转身躺了下来,一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一手放于脑后枕在她的腿上。
时雨璐微微一愣,显出几分局促来,小声唤道:“公子。”这里人多……
慕容眺华轻轻抬眸,神色慵懒:“叫我甚么?”
在人前,她还是有些放不开,稍稍一抿唇,才低低唤了声:“眺华。”
慕容眺华勾唇浅笑,而后,视线慢悠悠地落在了桌案上,姑娘瞧了眼那果盘,旋即问他:“想吃甚么?”
“葡萄。”
听罢,时雨璐摘下一颗紫葡萄喂进了身前人的嘴里,她指尖微凉,莹白细嫩,扫过他唇瓣时,还带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慕容眺华一双桃花眼微阖着,心下生出感叹:果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呐!
当年慕容家小公子的风流全然在于少年成才,但如今,连时雨璐也深觉:他定是在江湖飘久了,除却风流,倜傥更甚。
再往旁的一桌,坐的是陈达枫与他的发妻--王语梦,佳节时分,抚琴奏乐也是少不了的。
只见陈达枫云袖轻扬,修长的手指似行云流水般游走于琴弦之上,而王语梦则手执玉萧在旁合奏,琴音空灵飘逸,箫声含蓄深沉,彼此交融,真真天籁之音,琴瑟和鸣。
当年天魔宗追杀白翊鸿等人至百草谷时,距离王语梦临盆也就仅仅两个月的时日,犹记得那时,天魔宗少宗主李墨骁抓走身怀六甲的王语梦为人质,陈达枫因一心挂念妻儿,受李墨骁所控,险些害得七侠被团灭。
这段往事,也算是旋风剑主陈达枫,在有生之年,最不堪回首的一段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