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信大厦22楼。
已经是深夜时分,整层楼依然灯火通明,恒信的员工早已经习惯,他们的老板日常都加班到很晚,躬耕不辍。
他加班,但并不要求员工跟着一起加班,大家都在私底下说:齐总简直是神仙老板。
每每这个时候,整层楼便只有齐明远一人,他会让助理提前煮好茶,一壶松萝茶,色泽绿润,是——若游从前最喜欢的茶。
齐明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又想起了这个名字,这几乎成了他每晚的必修课,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去。
他是世人眼中的东林富商,恭谦君子,有钱有名,立于高处。
却鲜少有人知道,十三岁以前,他生活在一个叫赵家潭的村子里,母亲在外做陪.酒女,父亲……应该叫那个男人,赌博酗酒成性,每次他输了钱或是喝了酒,回来就对他一通拳打脚踢。
“野.种。”
“杂.碎。”
“和你那个妈一样,是个贱.货!”
他时常一身伤,是学校里的异类。那些同学会在背后偷偷说,离他远点,他妈在外面做那种事,说不定他也染了脏病。
没人敢靠近他,他就像是一个瘟神,走到哪里身边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一个人例外。
她叫付晓琳,是赵家潭村委主任家的孩子。
她总穿漂亮的裙子,扎好看的马尾,拿着一个画板,在大山里到处写生。
她会冲他笑,看到他受伤,会关心地一说句:“你还是去卫生所处理一下伤口吧,这样容易感染。”
那是在一个夏夜,母亲没有按时拿钱回来,男人又输了不少,他喝得烂醉,一边骂他贱.种,一边往他身上招呼拳脚,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
其实,死了也好,他本就是贱命一条。
“赵辉,赵辉?你在家吗?”
院门外响起付晓琳的声音,他那个时候还不叫齐明远,跟男人姓,叫赵辉。
男人似是打累了,坐在墙边歪着头气喘吁吁。
付晓琳的声音唤醒了他的一点意识,他拖着满身血迹艰难缓慢地往外爬,一点一点挪到了门口。
站不起来,他只能扒着门,去够那道锁。
“哒——”
盈盈的月光倾泻,视线里站着高挑漂亮的女孩子,她今天到镇上参加绘画比赛,穿着白色的衬衫和他从没见过的百褶裙,一双清润的眸子正弯着笑。
“赵辉!”
听觉彻底丧失之前,是付晓琳的惊呼声。
最后一点意识里,他在想,她真好看,像是月亮树下的神女。
付晓琳救了他这条贱.命。
她报了警,警察把那个男人带走,又将他送到医院。住院的十几天里,他妈妈一次都没来过,倒是付晓琳天天来看他,给他带水果,讲学校里有趣的事,说她以后想当个画家。
那一年,他十二岁。
再后来,齐家的人出现,他摇身一变,从赵家潭的赵辉变成了东林富商齐家丢失多年的孩子。
他也没再见过他的母亲和那个男人。
听说,那个男人因为聚众赌博和故意伤害被判了刑,至于他的母亲,他后来才知道,齐家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东林,能走多远走多远。
齐家需要一个身份干净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陪酒女的私生子。
他在齐家的严密监视下生活了五年,十八岁出国之前,他搭乘一辆夜班火车偷偷连夜回了赵家潭。
他怀揣着满心的欢喜,却在进村子的路上碰到了付晓琳。
付晓琳……和一个男孩子。
他们亲昵地牵着手,肩并肩走在一起,快进村口的时候,那男生揽上她的腰,他们亲密地贴靠在一起。
这一幕狠狠刺痛了齐明远。
明明他离开赵家潭的那一天,付晓琳难过得掉眼泪,问他:“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他擦去她眼角的泪,笑着告诉她:“不会,我一定回来找你。”
她哭着点头,应好。
他回来了,践行了当初自己的承诺,可付晓琳呢?
乌压压的夜色,两侧是连绵高山倾轧,齐明远坐在车子里,紧紧捏着拳头。
滔天的恨意在这一刻将他席卷,连带着那些年在这个地方遭受的一切。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一样的过,母亲也好、齐家的人也罢,还有眼前的付晓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永远……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
一杯清茶见底,齐明远眼中浮起恍惚。
那些事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他起身,走到一面山水画墙前,泼墨的画布被扯下,后面是一扇隐形门。
推开,昏黄的光线映着墙上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