纡蕙便觉得无颜面见人,再也不参加名门相聚的宴饮。
蓝纡蕙以为两年过去,没人再记得以前的往事,两年的闭门不出,让她实在是憋坏了,于是才来凑今日的热闹。
但好歹也是名门贵女,被众人取笑,蓝纡蕙自有风度,只是缄默不言,低首作画。她自会用实力,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郑江离本在一边研磨一边听着周围杂七杂八的议论,直到听到“通直散骑侍郎”,她的动作骤然顿住。
兰陵王是通直散骑侍郎!
她攥紧了手中的墨石,她总是觉得他们两人一定见过,原来是真的见过。
春晖之下,塞外那片草原又蓦然冲荡进她的脑海。
有位将军戴着赤鬼面具,又逆着光,她看不清楚他,仿若春光不能及、春风不能度。他只说,要明白顾先生。
在茶坊、在君和楼、在兰陵王府、在郑家的祠堂,他没戴面具,眉目清楚,她依旧看不清他。
“郑娘子懂墨。”
声音不大不小,却把郑江离唤回了神,她抬眼,只见对面是崔家公子,他手上刚铺完纸,正看着自己。
崔聿衍铺好纸后,就看见郑江离拿着墨石转了两三圈后,便往端起茶杯往烟台里洒两滴茶水。
这一举动,让崔聿衍知道,这位郑娘子是懂墨之人,加茶水之后的墨要比加纯水墨干涸得慢一些。
郑江离拿起笔,往墨汁里蘸了蘸,客气回道:“我只是雕虫小技,更愿睹崔公子画技。”
听着对面的声音不咸不淡,崔聿衍忍不住又看她,只见她垂首,开始执笔作画,于是他只缓缓道:“同愿。”
郑江离在卷轴上描绘了几笔,便看向了凉亭外。
园中梅花数千,唯独那粉粉的官春梅花离郑江离最近,她看得最是清楚。
郑江离有些悸动,还记得,在草原上时,她唯一能看见他的唇,仿若是落在雪中的梅花。
再过些时节,就到了海棠盛开的时候了。
花各有季,人也总是会变得,更何况,在草原一别,她从未再去追究那通直散骑侍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今身在高位,并不稀奇。
他们两人,汲汲营营一番,在这邺城中相遇为营,只不过各有目的,她从未探求过他的过去,也没有立场探求,她不知道兰陵王就是通直散骑侍郎高长恭,也不稀奇。
高长恭就算认出了她,如今也远去了边疆,相聚万里,终究不会再有关系,他不点破他们曾经见过,更不稀奇。
如此一想,好像没什么值得震惊的。她的心思又回到了画上。
半个时辰过去,崔聿衍率先搁笔。
作画期间他从未分神,现下将画承给小厮时却无意瞥见对面的女娘轻微福身,持笔的动作很是端正。
穿堂风流进她的衣袖,于是她便一手捏住鼓动的衣袖,一手继续作画,神情冲淡平和,一停一顿抬腕之间不曾迟疑,十分流畅。
香箸燃尽,小厮喊停。
郑江离也仰首,巧然与对面的人对视,只见崔聿衍微微一笑,朝她点头。
崔聿衍眉眼生得端正,笑起来时,笑意却若琼华直达眼底时,眼睛亮了不少。
郑江离此时,倒并不觉得崔聿衍有恶意,于是出于礼数,也朝他点了点头。
一盏小茶过后,小厮再次走入凉亭,宣布画类的头名。
此时,蓝纡蕙骄傲地抬起头,仿若静候佳音。毕竟她琴棋书画都算精通,家中有名家倾囊相授,此次头名必然是她。
“主子说,各位的画各有千秋,倒是看得她眼花缭乱,终最为喜欢的还是这副······一朱千里。”
小厮身后的两位女使迅速展出这幅“一朱千里”,让亭内宾客一睹此画。
众人原先听这画的名字,原以为是画的梅花园中的梅花,谁知画卷刚一展开,居然是一幅漫山海棠春景。
海棠一片片,压满了山头,作者技法了得、详略得当,有的花让人纹路可辨,有的却是一团红略略隐去了,让人一眼望去,将花的婀娜尽收眼底。
除了山花烂漫,画中群山不失磅礴,浩浩汤汤,气象万千,让人不免称赞。
“恭喜郑娘子。”小厮朝郑江离拜了拜,“主子说您妙笔,能作出这样的画,故不能赏些俗物。”
众人原本还在称赞,一听见此画作者的名字,不由得噤声。尤其是先前取笑过郑江离的那几位男眷,都面面相觑。
蓝纡蕙也缓缓侧目,看向郑江离,眼神之中略带震惊。
她虽足不出户,在邺城中却还是有三五闺中好友,自然是听闻了郑江离在李家及笄宴上的所作所为。她一直以为郑江离虽从名师,能做出敲登闻鼓的莽撞之举,就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谁知竟然有这样的画技。
小厮朝身后的女使使了眼色,女使便承上来一支紫纤狼毫的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