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左右,商思淼回到公寓,轻手轻脚地开门,却看见客厅的纸盒依旧堆着,外面浴室的灯也亮着,她忍下一口气,只求里面的人别在她路过的时候开门出来,她的房门在浴室的斜对面。
她走了三步,里面的人仿佛跟着数的,在她路过的时候,准时打开了门,见外面有人也不躲,丝毫没有羞耻心地超过她,回了隔壁那间房。
商思淼对那束移动的大麦,没什么不洁的联想,不脸红也不心跳,只有无尽的烦躁,浴室里飘出来的热气只让她觉得窒息,像是水面下的海藻,潮湿、黏腻,缠住了她的脖子。
没事,她想,再忍几天,反正她每晚都会在洗脸的时候,顺便洗眼。
回房亮灯,卸完妆又洗漱完后,她将整理好的行李再次检查一遍,四周是光秃秃的墙面和地板,角落是两个大纸箱和一个行李箱,多少有些落寞的意味,让她想起了小区门口的那颗不知名的树,突兀又死寂,没人在意它在那里待了多久,也没人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它开始落叶的时候,就是秋天来了。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商思淼收回思绪,疑惑地望去,但还是起身开门,门外是她的室友,一张笑脸,左边有个小酒窝,右边没有,这让有强迫症的她感到不舒服。
“淼淼,你过几天就搬走了,那新的室友找到了没?”
商思淼一时半会儿没理解对方的意思,怎么,她搬走,对方也要跟着她搬走?带着男友一起?但这种话真的会有人好意思说出口吗?她感到深深的震撼,一边怀疑又一边安慰自己想多了。
门把上的手,手心里出了汗,但仍紧紧攒着,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但看不到里面的液体是如何在快速流动。
商思淼蠕动了下嘴唇:“什么新室友?”
“就是接替你住在这儿的人呀,你要走了,我就又要付两个人的房租了。”
“有什么不对吗?”这句反问接得很快。
她真的没想到,“新室友”指的是这个,但她也不是软柿子,不会因为对方两三句的软言软语就失了理智,这件事上,她不会再让自己吃亏。
“可是你搬走了,就应该……”
“没有这种应该,我和你签的合同,就是半年,你和房东签了一年,那是你和房东的事情,另外,我都没有追究你出尔反尔的责任,让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谈话不欢而散,但至少,商思淼推掉了这个无理的要求,并且小范围的,发泄了这半年来的怒气,身子都轻松了不少,看着角落那堆东西,想起春天快来了,小区门口那颗树该长叶子了,也许她明天出门的时候,应该留意一下,做个告别。
商思淼一向不是个恋旧的人,好看但无用的,或者需要做长远计划才能用上的东西,比如买东西剩下的纸袋、布袋、包装盒、快递盒,一概不留,再或者是不穿的衣服,她都捐给了一些收旧衣服的慈善机构,别人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才有一次的断舍离,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所以六年了,她的行李还是那么少。
同样的,要离开待了六年的公司,对她来说,应该并没有什么不舍,她用“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来形容这次离别,收拾好工位后,给抽屉上了锁,把钥匙放在空无一物的桌子上,拎着电脑和另一只装东西的袋子起身。
部门晚上还需要加班,和客户敲定最后的活动方案,这栋楼的第20层,今晚也许又要发光到天亮,只是奋斗的身影里不再有她,可这又能怎样,墙上叠影,忙碌的人谁会去在乎,有几道重合,各自安好就可以了。
“道别的话就不用说了,中午聚餐说得够多了,再送就要送出国了。”
商思淼不喜欢这种伤感气氛,就好像是对此过敏,像她吃花生一样,哪怕很细小的碎末,也能让她全身发痒,她拍了拍站在最前面的江恩的肩膀,又向其他人点了点头,带着仅有的东西走向公司大门,跨出那道门的时候,她的肩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像一个凯旋的战士,卸下了浴血的战甲,拾起了归园的铁锹,想起了金灿灿的绿色和透明的瓦砾,犬吠声夹杂在淙淙流水中,叶梢的红茶花露珠浓郁。
“商姐。”江恩小跑着追了出来,递给商思淼一个小挂件,那是公司给员工发的,人手一个的钥匙串,上面有公司的标志,这个是商思淼的。
至于为什么会被落下,商思淼把理由藏的很好,至少她在接过东西进电梯时,还没有任何感觉,直到走出了公司所在的园区,春风拂面而过,带点寒意,将逝未逝的阳光又温热,她摊开手心,看那枚造型简单甚至不好看的钥匙串,一种闹铃般唐突的惊醒击中了她,时间的流逝此刻是那样清晰,秒钟嘀嗒的转动声犹如在耳边回响不停,像是落在她心里的细雨,绵密而细腻,可雨坠得太快了,地上金色的光移动得也太快了,如潮水般,从她脚边退开,将她笼罩在无人的夜色中。
她突然意识到,人在想起这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瞬间,就已经开始了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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