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山岳自马车下地时,腿都是软的。
他已两天未曾合眼,尤其昨夜,文思悯与安泽在屋中交谈政要,已过丑时却浑然不觉,饶是他打了十二分精神,却仍难完全悟得其中之意。
念及此事,管山岳一不留神,脚底踩在积水潭中,身子闪了一下。
“哎!”不等管山岳喊出声,身后一只手及时伸出,将他扶了一把,淡淡道:
“管大人当心。”
管山岳回身看清来人,笑道:“多谢聂学士,否则我这把老骨头,跌一下怕是上不了朝了。”
“大人客气。”聂木斐点过头,而后抬脚向真玄殿走去,并未多等管山岳一步。
管山岳到不在意,闻这翰林院聂木斐为人素来疏离,同任何人不做深交,只埋头耕耘面前书籍论作,入翰林院不过几载,已然大有建树,现是翰林院编修,故而平日也少见。当是今日轮他上朝,不然还没机会见他一面。
却见那聂木斐路过吕怀成身边时,无意撞了上去,而后便交谈着进了殿。
呵,说着叫他当心,自己却马虎了。管山岳摇头笑笑,再走两步,便见了昨夜见过的安泽,明明二人年岁相仿,安泽却不似他一般困顿,看着精神得很。
他放慢脚步,与安泽错开身位,随着大流缓缓走进真玄殿。
文元敬一如既往端正地坐于殿上,睥睨群臣,淡漠神色看不出丝毫情绪。
今日不同往时,几个素日里在大殿上要挣个头破血流的官员破天荒都噤了声,文元敬以指点桌,横扫一众朝臣:“怎么,今日无事启奏?”
冯蕴和悔不该抬眼,如今正对上皇帝目光,心道这事儿总牵扯不到朝野争斗,便手持玉板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臣启奏。”
“冯爱卿,请。”文元敬抬手。
冯蕴和道:“启禀陛下,今晨微臣听到消息,近日西南地界多有瘟疫,百姓深受其苦,望陛下可派太医院之人前去诊治。”
“西南何处?”
“回陛下,是衡中一带。”
文元敬蹙眉:“又是衡中,何以当地知府未曾上书?”
“这……”见文元敬不满,冯蕴和迟疑片刻。今年年初衡中洪涝溃堤,当地官府本就多有亏空,如今又出了时疫,蔚文池那厮方才升迁至衡中知府,原是想偷偷解决,不至初任便引朝廷不满,若未到压不下去的地步,想来他是不敢上报的。
皇帝却挥挥手,道:“罢了,准奏,还有何事?”
朝臣们相互看过,通通低下了头,现下市井流言四起,无人敢触天子霉头。
偌大的殿上忽然响起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安泽向前几步,站到殿前。
“臣启奏。”
安泽开口,掷地有声,管山岳微颤,不动声色低下了头。
他手持玉板,缓缓躬身,道:“陛下,是一桩旧案。”
提及旧案,文元敬眼睛未抬半分,冷冷道:“既是旧案,为何再提?”
“有疑便当提。”
文元敬未再作声,面色已裹上寒霜。
“这安大人吃错了什么药?”卢生偏头念叨了声,一旁叶时并未应答,却同样不解。原以为皇帝如此回应,安泽便会掂量一番再做回应,倒不知发生何事,竟令安侍中摆出如此针锋相对之势。
安泽丝毫不觉暗潮涌动般,他直起身子,仍将玉板举在身前:“启原十七年。”
此话一出,非但文元敬脸色一沉,便连文转青也猛然抬起了头。三皇子尸骨未见,如今陛下已然有所行动,在这节骨眼上重提当年,莫非……安泽察觉到了?
安泽顿了顿,继续道:“启原十七年间,礼部尚书之子丧命于梅芳斋后湖,案子由刑部尚书桑大人主审,后断其为醉酒投湖。”
闻言,文转青轻呼一口气,放松了些。
郭天霖之死左右扯不到他身上,当初此案几经文元敬试探,好在他恐避之不及,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安泽如今……怕是要向太子发难了。
倒未成想,此番既能离间皇帝与许家,现下又能隔岸观火,看太子党羽如何与安泽撕咬,还能送他那三子上路。今日出门未看黄历,定是个诸事皆宜的吉日。
念及此,他按下不自觉勾起的嘴角,复将头低了下去。
果不其然,吕怀成立马嗅到剑指何方,出列道:“安大人,既已结案,您旧事重提,可是质疑刑罚公正?”
“案卷不过载文之物,书之便罢,然是非曲直,自这案卷合上便统统不论了?”安泽冷笑道,“臣几日前拜访过郭大人,郭大人老来得子,自儿死后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躺在府中,只吊着口气,他已年过花甲,未了之愿只剩一桩,陛下,微臣承郭大人之诺,求陛下重启此案。”
吕怀成驳道:“陛下,臣以为不妥,此案当年前前后后查了数月有余,郭公子之死固然令人痛惜,可当初以据断案,至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