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这样一夜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坐起来玩手机,小姑仍旧躺在床上,我此时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心神不宁。
那日说要住院,奶奶钱没有带够,因此我便垫了一千。或许是这一万块来之不易,因此取出时我也不太乐意。我这钱是先前存着的,如今大学甫一毕业便要去找工作,我刚工作定然无钱,我又不想求助他人,因此,只能够靠这一点钱立身安命。
其实我也知道,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现在做什么不需要钱呢?
有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小时候来,那时候不知这些,向来厌恶大人们张口闭口就是钱,觉得他们俗气极了。
现在想想,那不过是因着年岁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罢了。
因着年岁小,什么也不懂,偏偏什么都有,竟然有一种风霜高洁的追求,钱财俗务不萦于心,觉得自个儿果然高洁,与旁人都不同。
想来那时没有被打,果真是备受宠爱。而我也没有因为这一点玩笑话被告知真相:是的,人活着不能够以钱为本,然而无钱确实寸步难行,乃至于你所有的所谓高洁的追求,也都得靠着钱财来维系。
如此简单的道理,从前我却是不明白的。
“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核酸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已经过了一晚,就这样让她住在临时的病房里也不好。”这样的话听起来并不温情,事实上我与她除了这血缘关系也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亲情,是以我常常觉得血缘其实算不得什么。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总是不错的。
“应该今天能够出来。”小姑乐观道:“就算不能出来,大不了再住一个晚上嘛。”
“大过年的?在这里住?”
我实在觉得晦气。
如今人人都戴着口罩,即便是夏日里热的汗流浃背,也照样要戴的,更何况现在只是冬日。住院也是要做了核酸得出结果才能进去住的,否则医院不会接收,然而人都来了,便只能把人暂时安置在这临时病房里。
我们这些陪着她的,若是想与她在一个屋子里睡一晚也是可以的,然而我们到底怕她突然发病,到时候没得个医生在场,遇到什么也不能及时处置了。
这时候才将将六点,天还没有亮。
或许是因为担忧我妈的病,奶奶爷爷来得格外早,我醒了没多久,他们就已经到医院了。昨晚上没有带充电宝,今早手机快没电,所幸爷爷带来了充电宝还有数据线。
“整天玩你那个破手机。”爷爷给我充电宝时还低声说了一句。
我没有应话。
妈还在那临时病房里,里头除了她之外还有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与我年岁相仿,或许比我还要小一些。她看到我奶奶过去,让我奶奶给她开门,她说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想,受不了是很正常的,毕竟是我妈那样的人。
我并不怨恨她,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凭什么是我承受这一切?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只因为我有个有病的母亲,我便不能够拥有一个能够说活的朋友。后来我也想通了,孩童并非如大人们说的那样纯洁无瑕,若真如此无辜,他们岂能因我的母亲有病,就去传我的风言风语?
孩童总是无辜的,他们无论做了什么,似乎都有理由被原谅。
然而我从来不信。我也是从孩童长大的,其他人如何我不清楚,然而对于我自己的恶毒与刻薄,我知道的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我太清楚小孩子的恶意,我才不会对他们有多余的宽容。
“你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够解脱呢?”我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却也没有指望有人能够回答。
“哎呀,核酸的结果到底要什么时候出来呀,我孙女子可在你们这里睡了一晚上,这样多不好。”
“不要交钱就睡这里一晚还不好啊?”
“这大过年的,哪里有睡这个医院的,说出去多晦气……”
“婆婆!”我招呼着她,四川话里婆婆就是奶奶的意思,而闽南语把奶奶叫做阿婆,我一直觉得婆婆阿婆这样的称呼听起来要比奶奶来的亲切一些。
“你妈好点了吗?”
“我也没去看。”我凑过去,自然地挽着她的胳膊,她身材丰腴,我是最喜欢与她睡在一起的,夏天不必说,尤其是在冬日,那简直可说是唯一的热源。
就像现在,我挽起她的手臂,贪图着这一点暖意。
“还像个小孩子。”
“那是,我可还没长大,不仅现在是小孩子,再过个十年八年也是一样的小孩。”我道。
或许我的年纪、我的外表,已经不再少年、不再年青,然而我永远都是少年,至少,在我的心中。
现在离七点还差十五分钟,奶奶又走到临时病房的外面,她在铁窗外头,我妈在铁窗里头。
里头那年轻的姑娘听到了声响,走到奶奶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