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翊张氏,本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先祖不过是东海王身边的一个小吏。在王府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经营,宗族发展壮大。恰逢族中女儿被当年的梁帝纳为侍妾,梁帝登基后,一朝被封为贵妃,连带着张氏一族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梁国的一大士族。
冯翊张氏如今的家主张鹤,便是张贵妃的兄长,王戬的亲舅舅。
与想象中大腹便便的中年贵族不一样,张鹤一派仙风道骨,身形瘦高,松形鹤立。面容清隽轩昂,颌下一缕长须,看起来不像朝廷重臣,倒像个超凡脱俗的修道之人。
张鹤已听妹妹说过王戬这两日回宫的情形,知晓母子二人僵持到现在,尚未破冰。
他向王戬行过礼后便道,“当年的事,是微臣这个做舅舅的对不住二皇子。当时情势凶险,微臣只能救下贵妃娘娘,娘娘想跳船去拉你,是微臣拦住不让她去。想着二皇子留在魏国,微臣可托付北地的故友照顾二皇子,待江东局势大定后,我们再来接二皇子过来,未曾想后来被耽搁了这么多年...”
王戬抬起头,看向这位舅舅,“当时张大人想拉贵妃娘娘上船,在贵妃娘娘耳边说了句话,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话能让贵妃娘娘抛下儿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不知张大人可否说来听听?”
张鹤与张贵妃俱是一惊,心虚地交换了个眼神。张鹤面不改色,“当日的话?当时情势混乱,时日久远,微臣也忘了当日说过什么话了。”
王戬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波。
张鹤并不生气,接着道,“二皇子生于帝王家,注定不同于庶民百姓。天下的人都以为越是身居高位,越能为所欲为,殊不知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越是身居高位,失去的越多受限的也越多。譬如圣上,自登基后再不复从前那般安闲自在,就算子女们在身边,也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亲近。”
“这建康城中的贵族子弟,又有几人能享受真正的天伦之乐,孺慕之情?权利与富贵之下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一朝不慎,便被倾轧覆灭。所以,贵族子弟大多都活的如履薄冰,不敢如庶民百姓一般自在任性。”
“二皇子虽然与父母分隔十六年,可这十六年来的分离与蛰伏,也换来了今日贵妃娘娘的地位与二皇子的机遇。”
王戬嘲讽,“有得必有失?张大人言之有理,看来贵妃娘娘和张大人对现在得到一切的很满意,我只能恭喜二位了。”
张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置身事内许多事注定躲不过。二皇子在魏国,即便有心不回建康,因三皇子薨逝,薛氏照样也不会放过二皇子。与其在外东躲西藏,不如回来好好地应对,有亲人在身边还能互相帮衬。”
张贵妃,“其实这些年,都是你舅父暗中出力护你在魏国周全。咱们母子两人有今日,都离不开张氏一族的支持。”
王戬冷笑,“那还要多谢舅舅!”
张贵妃莞尔一笑,“你回到建康已不是孤身一人,除了你父皇和本宫,还有你舅舅一家护佑和支持你,你要多去你舅父家走动走动。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舅舅的女儿,你表妹张嫣,你五岁那年她出生的,她满月时本宫还带你去张府看过她。”
王戬,“五岁之前的事,早不记得了。”
张贵妃一噎,旋即又含笑道,“嫣儿如今可长成了个标致的美人,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她与你年岁相当又品貌俱佳,此番回来正好把你和张嫣的婚事定下来,从今往后你与张氏便是亲上加亲了。”
王戬霍然抬头,看向张贵妃,“我的婚事自由我自己做主,无需贵妃娘娘插手。”
张贵妃薄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如何能自择新妇?”
王戬缓缓道,“我独自在外十六年,凡事自己主张惯了,从前不曾有什么父母之命,今后也不会有!”
张贵妃气结,“这十六年来我日夜煎熬,恼恨自己不能救你。如今你回了建康,只盼着你好。婚姻大事关系终身,本宫岂会害你,自是为你选择最匹配的女子,若由着你自己来,你将来可是要吃大亏!”
王戬,“我这十六年来吃过得亏还少吗?不差这一点。”
张贵妃秀眉一扬,“你莫不是看上了那位同你一道回来的小娘子吧?”
王戬,“是又如何?”
张贵妃,“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郡守之女,她父亲出身寒门,门第低微,如何能与你相配?你难道不明白么,堂堂皇子取寒门女会被世家大族贻笑大方,你今后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王戬不待张贵妃说完便打断道,“贵妃娘娘,我知晓娘娘喜欢金银财帛,权势地位,众星捧月,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与娘娘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无话可说。另外,奉劝娘娘尽早放弃,别再将不切实际的期望寄托在我身上,也别再白白浪费精力。”言罢,起身拂袖而去。
张贵妃见王戬就这么当着兄长的面顶撞完自己后大剌剌地走了,气得浑身乱颤。绞着手里的丝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