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知道岑皎的嫁妆里有这一味奇药,是因为方衡病逝后,侯府里的下人偶尔会嚼舌根,说小侯爷这是命里有这一劫,不然小侯夫人嫁妆里的渡魂草都拿出来了,怎么还没将人留住?
至于渡魂草究竟有什么奇效,他也只是隐约听过坊间传闻,说是能医死人肉白骨。方休从前断然不会相信这些,可他是重活一世的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这是岑皎的东西,是她父母费尽心血为她寻来的保命药,方休当然不会动念。
可岑皎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她道:“只要有渡魂草,陈先生这腿当真能好?”
听她口吻,倒像是她真的有这一味奇药。陈夏生猛地抬头,不过须臾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那么名贵的药用在我这个废人身上也只是浪费,岑姑娘和方长史何必费心?”
陈冬生比他更激动,几乎要给方休跪下来了:“将军,我哥哥...”“冬生!”陈夏生呵道,“不得无礼!退下!”
两兄弟一坐一立,一个消瘦,一个健硕,偏偏做弟弟的就是拗不过哥哥。陈冬生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实在气不过一拳打在槐树上,气冲冲地走了。
方休在岑皎耳边低语了一句“我去看看他”也走了,院里一时只剩下她和陈夏生。
陈夏生的神情被氤氲的茶烟拢住,看不真切。岑皎深知他现在心绪纷杂难以平复,也耐心等着。
她一定要从陈夏生,或者说程秋生口中知道真相。
良久,陈夏生的胸膛终于不再剧烈起伏,面色也渐渐好转。岑皎递过一杯温水,道:“陈先生,喝口茶吧。”
陈夏生摇头,直截了当地送客:“让岑姑娘见笑了。我身体不好恐招待不周,岑姑娘和方长史还是先回去吧。”
“适才陈先生说升斗小民皆是蝼蚁,无力撼树。我却觉得,先生这是自谦过重了。”岑皎徐徐道,“依先生所见,我如今还称得上蝼蚁吗?或者说,连蝼蚁都不如。”
他一愣,反驳:“岑姑娘怎么会是蝼蚁?右相蒙冤,太子蛰伏,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岑姑娘自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岑皎笑了:“蒙冤,蛰伏...原来先生心里是这么想的呀。我还以为在大家心里,我们就和话本里的黑脸一样,人人喊打呢。”
陈夏生摇头,正色道:“岑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我虽然是个废人,但还分得清是非黑白,不然也不会让冬生追随殿下。”
既然立场一致,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岑皎颔首,接着道:“好,有先生这一句话,这渡魂草给的就不冤。先生既然自己就是名医,可知道还要配什么药才能把您的腿治好?稍后我和方休一齐为您采买了来。您早点痊愈,小将军也早点安心。”
话说的如此明白,他再想装傻充愣已是不行。陈夏生不禁提高声调:“岑姑娘!渡魂草何其珍贵,我与弟弟皆是平庸之辈,恐无福消受。”
岑皎眨眨眼:“先生莫不是误会了,并不需要您或者您的弟弟付出什么代价。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先生既然医术高超,自然能看出来我如今身子大好,已经与常人无异了吧?”
陈夏生下意识点头附和:“确实。比之从前...”话才出口自知失言,再去看岑皎,言笑晏晏。显然是诈他的。
“陈先生,兵不厌诈呀。”她笑道。
他仍想敷衍一番:“从前听说过岑姑娘身子不太好,哪里有什么诈不诈的?”
岑皎摇头,笑而不语。陈夏生自知破绽已出,索性和她摊牌:“姑娘也看到了,当初那群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独我以一条腿的代价活了下来,却也活得窝囊。念在冬生和方长史的同袍之情上,不要再把我牵扯进去吧。”
岑皎神色一凝,缓缓道:“难道先生就甘愿任人摆弄?先生不想讨一个公道吗?”
“公道?向谁讨?”他苦笑道,“蝼蚁,就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
失去这条腿时他也曾愤怒不甘过。可渐渐的,他被世事磨平棱角,懂得取舍,懂得明哲保身。只求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安稳度日,把那些秘密带进坟墓。
“不。”可岑皎偏要揭开他的伤疤不让他逃避,“先生当真不知道您的弟弟为何要奔赴边关吗?”
陈夏生缓缓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岑皎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女垂悯世人:“那是因为,他不想再让你以蝼蚁自称。您以为弟弟什么都不知道吗?可他是你的家人啊,哪怕只是一点细微情绪的改变他都能察觉,何况是一条腿的代价。
他是为了你,才想做个英雄的。而你如果一直把他护在羽翼下...他又怎么甘心呢?”
“...将军。”
方休跟着陈冬生走到井边,看见他垂首对着黑洞洞的井水,脸上满是颓然。
哪怕战事告急,陈冬生也从未流露过这般神情。方休心下一叹,走到他身边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