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曳是在午夜子时的梵钟声中惊醒的。
牛家村祠堂里的古钟准点敲响,浑厚绕梁之声比平日更为沉闷,有一丝清净肃杀之意。
轰鸣在耳畔乍响,震得清曳心跳如擂鼓,像是一只手无形中扼住她后颈,意识也慢慢苏醒。
强烈的眩晕感被额角的钝痛逐渐吞噬,清曳率先恢复的嗅觉、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极淡的草乌香。
清曳睁开了双眼,模糊的视野晃过一道静止不动的黑影,再缓缓聚焦定格——
赫然是一具近在咫尺的无头女尸!
“!!!”
清曳蠕动着坐了起来,双手支撑在身后的地面向后爬了几下,掌心传来被碎石硌伤的刺喇。
屋外一道滚滚闷雷爬过,隐约传来暴雨砸下的声音,祠堂内的空气有片刻凝固。
清曳瞳仁一缩,倒映出遍地猩红鲜血。
尾指被触及的火盆烫了一下,她如惊弓之鸟般转过头,噼啪的火舌跳跃在双眸间,热浪扑面而来,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银冽冽的寒光晃过眼角,清曳的目光定格在自己右手握着的短柄匕首,呼吸一滞。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刚刚明明摔下万丈悬崖了。
记忆还停留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刹那失重感,仿佛钳制着灵魂般的窒息和麻木涌上四肢。
最后仅剩一个念头…
她还没来得及拆开那封刚送到的书信。
可是此刻,她居然在只有村长可以进来的牛家村祠堂醒来,身旁躺着一具尸体,手里还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一切都太过诡谲。
清曳很快就察觉到那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她稳了稳心神,并没有慌乱地丢掉匕首,而是举起来仔细端详…
匕首的齿刃十分锋利,像是刚开的刃,刀面被打磨得光滑,除了参差不齐的血迹外,还能折射银芒。
铁质刀柄外裹皮革,雕刻手工精细,不像是牛家村会有之物。
清曳随即打量四周。
她在牛家村混了十六年,从未踏足过祠堂。
六七盏油灯点亮了锈迹斑斑的佛像,牛家村历代村长的牌位摆在神龛上,盖满经久失修的尘埃。
蒲团前有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供台上不见水果吃食,反而只有烟雾缭绕的陶瓷香炉。
清曳敛容屏息,扶着还在滴血的额角站起身,掐灭了香炉散发的草乌香。
草乌有麻痹神智的效果,能使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昏厥,也是迷药中毒性最高之物,香薰配比一旦过量,那么吸入者断然无法醒过来。
清曳刚想上前检查尸体,一声巨响轰然贯穿天际。
祠堂那扇木门被人从外向内踹开,本就千疮百孔的木棚顶随之稀疏塌落,尘土糊了她一脸,磅礴大雨从窟窿倾泻而下,将屋内的火盆「哗啦」浇灭。
与木门连在一起那面墙随之倒塌,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踏过木屑冲了进来,将祠堂团团围住。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伴随着戛然而止的马蹄声,清曳看清了屋外为首的那人——
身着赤红银甲的少年纵马而立,玉立挺拔的身姿没被大雨压垮半分,睥睨众生的眉眼深邃而英气,一双赤褐瞳仁顾盼生辉。
话本里所谓的「鲜衣怒马」,巧夺天工般描绘着他,再被洒落的月光一照,恍如冷雨飘飞中一团绘影绘声的火。
电闪雷鸣响彻夜幕,不断钻入的雨水打湿了清曳的长发和内衫,四肢冷得麻木。
“属下救驾来迟,请风大小姐恕罪!”
一名副官在她面前卑躬屈膝,长长的影子压在地上。
清曳怔愣道:“大小姐?”
她这辈子被叫过村姑、民女、二丫、那个谁,就是不可能被叫「大小姐」。
她话音刚落,无数道目光骤然落在了她的身旁——
地上那具无头女尸。
刹那间静谧若死,恰好一道蜿蜒的闪电爬过夜空,衬得士兵们的脸色惨白如雪。
直到一抹莽撞的雪青身影飞扑而来,紧紧抱住她,声音还泛着没退散的哭腔。
“小姐——你受苦了!”
「铿锵」一声,清曳右手的匕首掉落在地。
众人闻声看去。
“啊——”
雪青身影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响彻云霄,周遭降至刺骨的寒意。
错愕在马上少年那张清贵的脸庞裂开缝隙,他垂眸拧眉,想从清曳眼中探究到一丝慌乱和恐惧。
可是没有。
清曳巧妙地掩去多余情绪,被几名强装镇定的士兵撑着伞带到了外头。
然后她抬起头,仰望那个被唤作“将军”的少年,一滴雨落入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眶中,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