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看着她,不过双目通红,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的眼神其实已经有些涣散,只不过更加鲜明的紫红色线条快蔓延到他的脸上,才令烛幽一时不查。
“若能回阴阳家,也比和我一块儿死在这里强。”韩非哑声道。
“谁告诉你我会陪你死在这儿的?”话虽这么说,可此刻她的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要用封眠咒印吗?用了真的会如逆鳞所说加速他的死亡吗?不用就真的这么干等着吗?他能撑得下去吗?
她的话引得他发笑,却猛然一抽搐,痛苦之下终是无法露出笑容。
“韩非!”烛幽终归还是慌了神。
韩非想,烛幽能有这么丰富的情绪,他必然得负全责的。所以他强撑着睁开已经看不见的眼睛,想再朝她笑一笑,可惜他看不见烛幽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了,他只是努力地想去做,就像他充满希望和能量地去做了每一件事。
“烛幽,记住,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以后也不要因此背上包袱……”
“喂……”
虽然她现在没有,可以后,未来的某个时候,见到某些人的某个时候,她一定会的,韩非知道。
“你要学学我,知道吗?你答应我的,努力如我所愿,所以不要食言……”
虽然流沙的几人都没有说,可他们对她都是有怨的。然而这哪里是她的错呢?她不过也只是身在这样滔滔的洪流里,被裹挟的那一个罢了。
“……逆鳞是钥匙,你一定要保管好。”
韩非絮絮地说着,他痛得都已经麻木了,都快感知不到愈发凶猛的高热,烛幽还是把封眠咒印种了下去,澎湃激烈的阳之力此刻正在他的身体里与诡谲缠绵的阴之力互相撕扯。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听你安排后事的!”烛幽在他耳边嘶吼,可他好像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身体忽冷忽热,手脚痉挛,一股股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浸出。“韩非啊,你撑住!活下去啊!”
逆鳞感知到主人身体的异状,契约逐渐被破坏,阴气不断地涌出,在周围乱蹿,逼得围在旁边的众人不得不后退。与此同时,烛幽分出一股上善若水的真气导入韩非的身体,护住他脆弱的经脉。那股水系的柔软的力量按照主人的意图修补着他破碎的经脉,然而阴阳之力相撞时又会再度把修补好的部分破坏,导致他不断地承受着破坏-修复-破坏的痛楚,甚至因为外来的这一股真气,六魂恐咒发作得更加厉害。
“够了。”星魂走上前来捉住了烛幽的手,“已经晚了!”
“可以的!”烛幽甩开了他的手。
“郗璨!若是在六魂恐咒没发作之前用封眠咒印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你根本无力回天,只会令他更加痛苦。”
逆鳞的所有阴气尽数离开了韩非的身体,回归了残碎的本体,而韩非身上的那些诡异的红紫色线条骤然消失,还没等烛幽高兴,霎时间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濡湿,腥气四溢。她愕然垂首,大片的血液从他的身上浸出,在两人身下汇聚成了一个血洼,令她眼前一黑。
韩非用最后的清明握了握她的指尖,随后手臂软软地垂下,溅起血花。
“韩非?”她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脸,糊了他一脸的手印。可他双目紧闭,并没有跳起来指责她,只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宛如熟睡。
“韩非!”烛幽不死心,她再拍了拍,身体里已然升腾起一股无措,让她的手不禁颤抖。
“星、星魂……怎么办?怎么办?!”她扭头想求助,却撞进嬴政漆黑的眼眸,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再望向韩非。
盖聂走到了另一边,蹲下,抬手探了探韩非的脉搏,摇摇头:“他已经死了。”
烛幽感觉喉咙仿佛堵了一块海绵,让她窒息。那种茫然撞击着她的胸腔,令她觉得天旋地转。
——这竟是最后一面。
——她劳碌奔波不敢停歇,竟就是为了这个?
这样的认知无疑在剐蹭着她敏感而疲惫的神经,先前被她忽略掉的两种内力的激烈碰撞再一次无比的明晰,她整个人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所碾压,沉郁而压抑。这样的揉搓之间,她感觉好像有什么锁扣被抠开了似的,心间一阵针刺般的绵长的痛楚,一股奇异的神思挣扎着通过没有锁扣压制住的缝隙艰难地伸长出来,如同攀附在青石墙上的青藤,无根无由地从缝隙里强硬地生长绵延,逐渐裹住了她的意识。
烛幽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想恢复清明,然而那股神思顽强地延展开来,坚定地将她拽入迷蒙的深渊。她就像被丢入了水中,水面上是云遮雾绕,日光模糊无力地在她眼前浮动着,她痛苦地吐出一口气,无数的泡泡争相上浮,令她的眼前宛如一片颜料杂糅,神思缓缓地覆住了她的眼睛,但却又好像替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东皇太一缓缓抬起手,金色的光茫从他指尖发出,他的音色低沉而悦耳:“欢迎你,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