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狱的门轰然打开,灼热的气息凶猛地扑向立在门口的星魂,被他周身用气凝出的屏障隔开。炎狱是一个天然的洞窟,又高又深,空间广阔,一串蘑菇石矗立在滚烫的熔岩中,作为通向牢笼的路。星魂手里拎着一个饭盒,从容地踏着石柱往里走,丝毫不在意这里头的高温和凶险的环境。炎狱中心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中心是空的,一块巨石借由阵法悬在空中。那石头名唤砂鹿石,上面缠绕着锁链,受刑的人就被绑在上头,那种随时都可能坠入沸腾的岩浆中粉身碎骨的恐惧感会一直伴随着这个人,常年高温脱水也可能要了受刑者的性命,不过在阴阳家,被打入炎狱并不算是很严重的惩罚。
此时此刻,砂鹿石上面竟裹着厚厚的冰,周围一丈之地都是围绕着它旋转的飞霜。星魂走到飞霜组成的屏障前停下,感受到那一片空间里传来的凛凛寒意,赞许地笑了笑,出声唤她:“烛幽,吃饭了。”
话音刚落,雪风乍停,飘落的霜花旋即被周围的高温蒸发成水汽,倏尔不见。包裹着砂鹿石的冰也开始产生裂缝,一块一块如同晶石,簌簌地坠入岩浆。被绑在石头上的烛幽睁开眼,一时还有些茫然,她花了点时间才看清了星魂。那双曾经纯粹干净的眼睛现在宛如沉淀了墨色,那点墨色融在她晶亮的瞳色里,混成了烟晶,显得有点无机质。
“还不下来?”
烛幽没答话,手脚轻轻一用力便从锁链里脱身出来,轻飘飘地就落到了地上。她接过星魂递给她的饭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盘蜜笋来,这是她一向喜欢的东西,不过只有春天才能吃到。她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的蜂蜜味混合着新笋的清香,又脆又软,仍是熟悉的味道。
“又到春天了啊。”她哑声感叹。炎狱里不知天日,她只知星魂每月来一次,这样算来转眼间竟又过了一年。
“嗯。”星魂抬头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东皇阁下让我来问问你,知错了吗。”
烛幽舔了舔沾了蜂蜜的手指,眼皮都没抬地去拿下一块,宛如没有听到般沉默不语。
星魂也不介意她装不听见,他知道,烛幽就像个小孩子,就算明白自己有错,也倔强地梗着脖子,任打任骂也半个“错”不说。于是他接道:“东皇阁下说,若你认错,立刻就放你出去。”
“……十年炎狱,我一天都不会少待。”
星魂望着她笑:“待着也挺好,你看,先前连你也不相信自己会将这两种心法融汇得如此之好,炎狱看来也是个好地方。”
烛幽盯着蜜笋,再次沉默。
星魂接道:“若是没有先前韩非的事,你现在恐怕已经继承封号了吧?”
烛幽抬眼看向他。
“六年了,时移势迁,韩非投了胎也该学会走路了。”星魂把饭盒收起来,“东皇三番五次地问你,你都赌气不肯走,但你也需知道,脾气再好的人耐心也是有限的。”
“他如此急切地想让我出去,不过是因为等着用我。”烛幽不欲多言,长久不说话让她每次开口都累得慌。
星魂摇摇头:“或许你竟然觉得你有得选?”
“我是没得选,但我就不出去。”烛幽直接背过身去不想再理他。当初她劝韩非服个软,韩非偏不;而如今星魂劝她服软,她也不,可见这些选择往往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大约都只是想逞一时之意。
星魂见两人的谈话又一次不欢而散,也不再多说,拿起饭盒就走了。炎狱的大门一开一关间,一丝清凉的风裹着清香送到她的鼻间。烛幽又转身望着那扇以熔岩浇筑的漆黑大门,眼底被映得黑黑的,只有间或溅起来的岩浆往她的眼底投去一丝明亮的火光。
六年了。
六年蹉跎,时光就如同她手指缝间的流水,片刻前还在,眨眼就消失不见。她一个人隔绝在这里六年,任是再有棱角的石头都该被琢得钝了,可她却偏偏还是想不通、放不下。烛幽回过头,重新回到了砂鹿石上,她闭上眼睛,层层坚冰再次将她包裹起来,将周围的灼热彻底隔绝,令她宛如回到了安全的茧中,只要沉眠就能逃避一切。
然而人生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就像星魂说的,烛幽没得选。生在阴阳家,没得选;被派去桑海,没得选;杀了韩非,没得选;被关进炎狱又被放出来,仍是没得选。兜兜转转,她唯一自主过的事情无非是那一次抗命想去救韩非,却是那样一个结局。
星魂嘲笑她,活得真失败。
她不答。
“炎狱一趟,你倒是被磨了磨。”星魂和她并肩走在去天象室的路上,这条路十年如一日,无论是一路上伴行的灯光,还是脚底的星河,或是贴着墙根巡逻的傀儡,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十年前是如此,恐怕十年后还会如此,令人分不清时间。烛幽一直觉得这里就是一座温暖的坟墓,连时间都在里头静止。“不过你原本就该是这般模样,韩非才是那个让你偏离轨道的人。这样也好。”
星魂总是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不过他也确实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