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回到东偏殿时,正遇上赵高引着一个年轻人出来,他的棕色长卷发披在肩上,一身窄袖胡服,通身翡翠为饰。赵高先看到烛幽,朝她颔首打招呼,年轻人便也转过来,赫然一双异色瞳。
“夫人回来了。”
烛幽点头:“嗯,里面在谈事情吗?”
赵高笑道:“扶苏公子正在向陛下禀报,夫人这会儿要是不想进去,可以先在外面走走。”
“好。”烛幽应了,她和赵高的交流一向如此,看起来疏离实则随意。
赵高又道:“臣先送十八世子出宫,就先告退了。”
十八世子?原来这就是胡亥。烛幽多打量了他几眼,觉得他长得完全不像嬴政,而且这双眼睛……他的母亲难不成是胡人?好奇只在心底掠过一瞬,烛幽转头就提了裙摆跨进殿里:“嗯,你去忙你的吧。”
围观了全程的胡亥问道:“大人与夫人关系好像不错?”
赵高知道他想问什么,不以为意地笑笑:“关系不错吗?其实夫人只在意陛下,至于其他人……说是可有可无都抬举了。”胡亥便不再问下去。
而那头烛幽进了殿,扶苏的汇报已大体结束,他从自己身边查起,果然发现了奸细,再顺藤摸瓜一路溯源却只到了罗网训练新人的“巢”的哗变,并不涉及上层,所以只请了自己与赵高的驭下不严之罪,烛幽先前就说他有种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感觉,果不其然嬴政也只回了个淡淡的“嗯”。
原本到此处应该就算结束了,然而扶苏却又说:“儿臣还有一事请奏。”
“准。”
“此前宫中放逐了一大批宫人,这些人未经审问便流放各处,他们的家人前些日子一直在司寇府前闹事,故儿臣去调阅了卷宗,却未发现定罪的实据。儿臣觉得发配如此之众的宫人为事不妥,敢请父皇……”扶苏还没说完便发现自己说不出声音了,他愣怔之时一道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脑海深处钻了出来,那是烛幽的声音:“此事君上交给了赵高,你去请查赵高。”
“……”
端坐于座上的嬴政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目光透过冕旒冷冷地扎了过去:“怎么不说了?”
扶苏僵在原处,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你父皇亲自下的命令,要让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付出代价,你难道又要当面驳他吗?”
扶苏电石火光间咽下了自己原本准备的那些话,深呼吸一口后拜服道:“儿臣认为闹出此事是因主事官员玩忽职守,若非有错漏之处,定不会激起涟漪,望父皇恩准儿臣重审,还被误判之人清白,以安抚民心、正秦法之威。”
此刻烛幽正好路过御座之侧,她略略偏头望了嬴政一眼,他的脸上看不太出好恶,不过他在扶苏面前一贯如此,吝啬于表达情绪。她不作停留,径直进了内殿,一边换衣服一边听外面的动静,良久之后嬴政低沉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准。”烛幽放下心来,扶苏嘛,不要事事都将矛头对准自己的父皇啊,他本应和嬴政站在一边,可每次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以为自己是带着民心和民意在行规劝之责,可这只会让嬴政觉得权威在被挑战。建议当然可以提,但为什么总要把自己搞得这样悲壮呢?蒙毅和他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提醒他的,烛幽觉得自己应该找时间去教训一下蒙毅这个家伙。
不过没有等烛幽磨刀霍霍向蒙毅,蒙毅却自己找上了门:“夫人若有空,记得来找臣。”
烛幽陪嬴政用过哺食之后才去了他那儿。书房一贯车水马龙,蒙毅作为上卿其实很忙,这会儿嬴政小憩,他也还需要把呈上来的事务分出轻重缓急再递到嬴政的案头,否则一股脑儿全塞过去他不得累死。
烛幽一边喝茶一边等蒙毅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他来时,茶都凉透了:“要给你换一杯吗?”
蒙毅没有回答,一口气把水连茶叶一块儿干了,再把叶子吐出来:“可累死我了。”
步光带着侍从们退了出去,烛幽开门见山:“你找我什么事?”
“公子忽然提出要查中车府令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嗯。”
“先前我不是说了不要参与储君的事吗?”
“这不是储君的事,是赵高自己越权让我抓住了把柄。而且若我不阻止扶苏,他会怎么说?他定然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君上收回成命,重提严法苛政的问题。”烛幽转着手中的杯子,“你我都清楚两次行刺罗网都脱不了干系,但查到现在却只能止步于‘驭下不严’这种不痛不痒的名头,他的胆子都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我岂能容忍?而且李斯对胡亥也多有回护之意,又与扶苏不合,必须让扶苏遏制住这种态势。”
“可你也不应该这样插手政事!后宫不得干政!”
烛幽不以为然:“我或许不该这样做,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仅仅是为了不参与储君之争的立场吗?但你难道不知道君上的立场吗?规劝扶苏也是为了君上,我回来之后步光就对我说他们两人政见不合是常事,可君上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