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忧心于嬴政对处置李斯的犹豫,忧心于星象与梦境,更忧心于嬴政每况愈下的身体,而蒙毅在与烛幽的相处中时不时透露出的对整个国家未来的担忧,两人不谋而合的愁绪看得嬴政都笑了:“你和璨璨也是奇了,最近怎的像一缸里腌出来的酱菜?”
蒙毅不敢说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和烛幽在直觉这方面倒是颇有相似之处,他们两人都有不好的预感,却找不到根据,说不出来由,现下被问起,也只得说:“大约是最近朝局动荡……”
嬴政倒宽慰起他来:“朕自登上这个位置,朝局动荡的时候还少了不成?不都是要一步步去解决么?你现下想告个假是不可能的了,先回去睡一觉,明日打起精神来。”
蒙毅拜伏:“陛下还夙兴夜寐,臣岂敢临阵脱逃!”
“那你便去接夫人回来吧,她去观星台已去了半天,正好你也吹吹风,清醒清醒。”
“臣遵旨。”
好不容易从忙碌的政务中脱身,蒙毅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在东偏殿门口回首一望,竟发现嬴政的须发似乎又白了几分,身形也不似从前,肩膀虽然依然伟岸宽阔,却莫名露出一股龙钟的佝偻之态,他瞧得都有些眼热,他们的陛下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蒙毅到观星台时,烛幽正从上面下来,她见到蒙毅站在楼梯之下,稍微愣了愣:“是你啊。”
蒙毅心想她这什么态度,便回道:“你以为会是谁?陛下现在政务缠身,不能来接你。”
其实她并没有想过会是嬴政,从前站在观星台下等她最多的并不是他,而是星魂,刚才那一眼她恍惚回到了从前,然而现实又回归得太快。她并没有答蒙毅的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可能结束今日的政务。
“陛下说,我跟你看着就像一缸里的酱菜,一模一样的消沉发愁,让我出来散散心。”
烛幽沉默了一下:“那能有什么办法?”
蒙毅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办法,便又叹了口气。
两人默契地无言,慢吞吞地往回走,烛幽望着暗淡的天色,道:“快下雪了吧?”
蒙毅抬头:“……嗯。”
就像下雪,差点什么契机这雪花便落不下来;他们也一样,他们也缺少一个让凝滞的齿轮重新转动起来的契机。
“长史大人!”遥遥的呼声打破了肃杀的氛围,蒙毅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长史大人!夫人!王贲将军病重垂危,陛下准备前去频阳,请二位随行!”
蒙毅脸色一变,对烛幽道:“快走!”
王贲这个名字对烛幽来说并不算特别陌生,当年征伐六国之时,二人曾有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共事,算得上点头之交。王贲战功赫赫,是举足轻重的要臣,然而自老将军王翦离世之后一直在频阳守丧,军中的事务都交给了他的儿子王离,嬴政虽然一直想让王贲振作起来,还一度想派他去往九原主持军务,被他推辞了,后来扶苏秘密去九原历练时又来请过一次,仍是被拒,嬴政想着既如此,便让他再多休息一段时日,总会慢慢从悲痛与打击中走出来,谁知却等来了他病危的消息……
嬴政领着队伍日夜兼程赶到频阳,今冬的第一场雪便在这样一个时刻悄然落下。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匆匆下车的嬴政疾步奔向了屋内。王贲并未躺着,反而是倚着厚厚的被褥,面色枯槁地盯着嬴政进来的方向:“陛下……”
“将军!”嬴政早想来看望他,可一拖再拖,到如今只能见他最后一面,他瞬间红了眼睛,上前去握住了他干瘦的手。
王贲艰难地示意王离将自己再扶起来一些,随后让守在身旁的家人们尽数离去,嬴政也吩咐随从们退下,蒙毅和烛幽也一起离开,留在外间茅亭里看雪。
蒙毅作为长史,平日里并没有这样重的好奇心,然而眼下情况令他十分想知道王贲究竟会对嬴政留下怎样的遗言,而这些话又将会对朝堂政局产生怎样的影响,于是他悄悄问烛幽:“你说王将军会对陛下说些什么?”
烛幽摇摇头:“我对他不了解,猜不出。”
蒙毅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她,烛幽不解地回望,忽地福至心灵,她用一种“原来你是这种人”的眼神回敬,指尖悄悄掐出一个诀,使出了阴阳术,王贲和嬴政的对话骤然变得清晰。蒙毅示意她让自己也听听,她状似无意地拂过他的耳朵——
随着君臣二人的对话进行,蒙毅的心情既沉痛又惊喜,痛的是王贲将军临死也心系国政,一向寡言且吝于表达意见的王贲终于在这时向他奉献一生的君主吐露了他最后的心声,没有一句关于自己、关于家族,所有的话都落在了国政上。蒙毅想,或许自己父亲离世时,也是这般向嬴政倾诉的吧?这些年来,一直跟随着嬴政的国之柱石一个又一个地离去,他们渐次离开,原本的位置又补上新的人,大秦就像一台机器,只要嬴政还在,好像缺了谁都能无情又不歇地运转,蒙毅在忙碌的政事中很难感受到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