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如亘古漫长。
阖宫静谧四起,仿佛沉睡,但启仙殿的这场动静偌大,恐怕今夜无人能够安眠。
不知第几柱香后,殿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小白兰挟着龚若凝缓缓站了起来,宫人跪接天子仪驾,贵妃也想行礼,被脖颈的铁链却束缚着她弯不下头颅。
羽卫有序散开,以白兰即为中心将她包圆。
明黄的衣袍由远而近,男人的腿脚明显不便,行走时会无意间蹙眉,时日一久,眉宇间横生竖纹,便生添出几分阴戾之气。
程桓的脸上带着淡淡疲倦,眼眸微眯,轻制了羽卫拦护他的动作,站定于白兰即一丈开外:“听说你要见我。”
小白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就是新帝,她的丈夫。
“你看起来真是,普通。”
程桓狐疑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触及到白兰即的目光却是一怔,她神色完全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到他。没有厌憎、没有轻蔑、没有怨恨,却深深刺痛了程桓。
那是一种无关痛痒地打量,仿佛看他如看路边平凡的树、无关痛痒的狗、常见却永远不会买来吃的街边小点。
又来了,十年前白家人那种天然的清高被他抹平后,又刺眼的出现了。
“我有话跟你说,麻烦陛下屏退左右吧。”
她讲话随性。程桓猛地攥紧拳头:“无妨,可直说。”
“那好。我今日听说,你要将我送去乌赫和亲,”小白兰坦然道,“我来跟你和离。”
院内落针可闻。
白兰即嘴角绷直的线条暴露了她平静面容下的忧虑。
天底下,平和和离的夫妻都少,休弃才是常态。帝后和离,更是闻所未闻。
程桓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变,终归他已经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不再受人胁迫。
他抬手。
墙外冒出两列弓箭手,箭矢齐刷刷对准了小白兰。
程桓的声音冰凉:“放了贵妃,不至于今夜殒命当场。”
小白兰抓着佩刀的手骤然发紧,戒备地环顾四周。
“放了贵妃我是做不到了,两军对垒,最差同归于尽,白家人写不了降书。”
龚若凝抖了抖,程桓却快她一步道:“贵妃最得孤心,她一定是最不希望自己成为威胁到孤把柄的人。你的威胁无用。”
龚若凝到嘴边的示弱恳求又生生咽下。
小白兰:“程桓,你可真是够赶尽杀绝的。既然如此,长夜漫漫,你我便清一清账。”
在漫长的僵持中,小白兰让院内的宫人们跪成一排,挨个说自己的往事。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阿婵的一面之词过于惊悚。事已至此,她要搞清楚,这十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龚若凝面朝正门跪着,小白兰坐在她身后。
佩刀松松搭在龚若凝的胸前,上面的血腥味持续钻入鼻腔,她难以忍受地皱着脸,可是脖子上铁链将她勒得无法动弹,娇嫩的肌肤已经泛现红痕,一双美目盈盈坠泪。
“就从我被册封为太子妃开始,包括白家的事迹,一人一句,一句一件,轮完了就重头来过。”
众人不明所以,却不敢不照做,程桓的眉头深深蹙起。
“天脊二年五月,白氏被封太子妃,抗旨不尊。”
婢子脆生生颤巍巍的声音在冷寂的院里响起。
开了一个口子,后面便如开闸般轻易起来。
“同年与五皇子、当今陛下交好,新年二次册封太子妃,受封。”
“天脊三年,五皇子封太子,大昭立储君。”
“天脊四年,先帝病逝,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扶康,太子妃晋皇后。”
“扶康元年,帝后出征,杀乌赫世子,大胜。”
“扶康二年,潜北趁陛下抱恙,入侵我国钦洲一带,乱大昭。白元帅受命出征,展开反击,战死沙场。同年,白元帅妻子镇国夫人病逝。”
“扶康三年,白家二子接连被册封为骠骑将军、云麾将军,再次与交手,三胜三败。而后皇后亲征,奏捷。”
后面的人滞了滞,才磕磕巴巴接下去,声如蚊蝇。
“扶康五年,白家被数次弹劾不遵君令、畏敌不前、欺上罔下、收受贿赂、等数十条罪证,连遭七贬。后主动交出兵权,以校尉职随边军镇守西北,同年白太后病逝。”
“扶康六年,陛下废后,从此幽禁启仙殿至今。”
“回娘娘,大抵如此了。”
这是白兰即的十年。
往事平淡又激荡地冲入了她的身体。
极大的摧崩过后的反而扑上来极大的冷静。
心神震颤之下,小白兰,连说了三个“好”字,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有太多疑问,她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