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六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早了不少,年初一场大雪来得凶急,落得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百姓皆以为今年的冬日尤为漫长。谁料甫一入三月,气候变了又变,东都的春雪还未化尽,淮河以南的百姓早换了春衫。
沿途的杏花开得是轰轰烈烈,娇姿艳态,整座金陵城都笼罩在粉云红雾之中。
两队穿着厚重盔甲的士兵策马疾驰过去,旌旗猎猎,席卷的风尘掠过杏花树,摇落一地残红,惊得行人驻足回望。
如今这大端朝的天下也算得上是海晏河清,可骤然出现许多铁甲军骑从金陵城喧嚣而过,倒成了茶楼酒肆新一份的谈资。
“哟呵,这不是那位方珏大将军的玄甲军吗,看这样子,是要往南边儿去啊,怎得,又有流寇作乱了吗?最近可没听说有这回事。”
归鸿楼的雅间内坐着五六个青年,听着铁蹄阵阵,人声喧闹,也起身聚到窗边八卦起来。
然则南方是否有动乱对于这几位金陵的高门士族的子弟来说无关紧要,大端朝世族的势力猖獗,北有崔柳方傅,南有王谢沈郑,朝代更迭,换了多少代帝王,这江山姓刘也好,姓萧也罢,八大世家却能屹立百年不倒。
只是方珏的玄甲军近年来一直驻守塞北,虽听令于方珏,但若非陛下和太后之命,也是轻易不可调离前线的,而在此时支派出两队人马赶赴南方,少不得叫人浮想联翩。
要说当今陛下儿女缘浅,膝下养大的孩子仅福嘉公主萧佛生一人,朝中早有大臣谏言从宗室子弟间选取资质聪慧的孩童入宫教养,陛下自然不愿才到手六年的大权旁落,总是有诸多借口绕开这项事。
即便朝会上陛下表现得迟迟不点头,却也不妨碍派人暗中前往各地亲王宗室寻找合适的孩子入宫培养,打算着先将萧氏一族中得幼子接进宫来,倘或日后后妃再有怀上龙嗣的时候,这宗室子再封个郡王,送还归家也未尝不可。
现下如果方家的军队真是去接宗室子,也太引人注目了些。这群世家子弟多少听过在朝的叔伯父兄于家中闲谈,此时不由得思及此事。
“难得梁兄消息滞涩了,你父亲可担着咱们金陵刺史一职,近日难道没得到什么消息吗?”谢祎打断了梁翰的思绪。
“御史台那群老头儿这两年日日不落地向上谏言,想叫陛下尽早挑选萧氏宗族的幼子入宫抚养,临江襄王的孩子如今也有个七八岁了吧,三岁起由宿太傅亲自授学,只可惜是个庶出的,咱们的陛下看重嫡庶。再不然就是宁王世子,就是再有两年及冠了,这更不可能了……”
梁翰看着谢祎又连连摇头,自己的消息确实没有谢家灵通,却也不知道猜错了哪里,搓着双手讪讪地落了座。
谢祎展开了一柄竹胎黑漆描金扇,漫不经心地拂着,瞧着众人焦急的脸色,颇有些自得,缓缓开口道:“梁兄啊,你父亲这刺史白当了这么多年,都中旧事也没听闻吗,我说玄甲南去倒还真不是为了这桩事。陛下不松口,现在又当着天下人的面派兵去接那个世子这个世子的,可不是打了自己的脸么。”
说着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脸,“已故的永安长公主还记得吗?长公主殿下与定国公的独女在临江借居十四年之久,算起来今年也到行及笄之礼的年纪了,东都去往临江必然是要途径咱们金陵的,就是这场面做得忒大了些,从东都到临江也有千里之遥了,搞得人人皆知。”
“就是要搞得人尽皆知,要是出了事儿,哪地的刺史可不得费神了吗?”
谢祎收起折扇,朝着北方揖了一礼,“李兄难得聪明一回啊!此女呱呱坠地时,太后娘娘当即就下诏和方小将军定了亲,方小将军什么人呐,他父亲宁远将军手握重兵,母亲又是文安长公主,我看太后可宝贝着这个孤女呢。我父前些日子收到东都来信,提到小将军方衡领了上百精兵去往临江,若二人于金陵驿馆停歇,可得找机会拜见一番。”
众人似是恍然大悟地从窗边散开,梁翰却听得皱起了眉头,“竟是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兴师动众,坊间传言太后宠爱永安长公主至极,想必娘娘会爱屋及乌,只怕是封个公主也不足为奇。可照谢兄的说法,也是奇怪了,国公之女,竟不是定国公府派人前去临江……说到临江,你家中小弟也在临江求学那么多年,也是时候回来了。”
谢祎闻言摆了摆手,“叔父已去信给小弟,归期未定,哎呀他的事不要紧。且说方小将军这回领的是懿旨,太后娘娘还政已久,退居寿安宫多年,而今下诏,定国公又怎会违逆太后的旨意,况且这国公府里的弯弯绕绕可一点都不比官场上少……永安长公主和定国公的轶事当年传的沸沸扬扬,说书人将二人的故事写作话本,昨儿对面茶楼那说书的不还在讲吗?什么来着……”
谢祎遂捻起兰花指,将折扇叩了一下茶桌,清了清嗓,揽起袖子掩面唱道,“十万铁甲消磨尽,目及魂断人鬼异,小柔已是梦中人,楚王神女徒盈盈……”
众人听了唱词起哄,笑说谢祎这两句倒比楼下女郎说的评弹还要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