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祎懒得理会他们的哄笑,甩了袖子背手回头看向端坐在茶桌前的男子。
“东都不久就要热闹起来了,方许两家若真成了姻亲,朝堂上又怕是要动荡一番,知圣,你就甘心在咱们金陵府衙担个小官吗?通判这位子可辱没了你一身的才华,你从东都来,这些事总要比我们更清楚些”
“今日,是以谢公子这句唱词做议题么?”
一句话叫满堂落得个鸦雀无声,因今日休沐,未穿公服,那男子身着一身天青的长袍,檀木簪束了发,腰上悬着一块水润的青玉。
初春的风仍然凛冽,吹起他的衣角,带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清癯枯瘦的手指沿着茶盏打圈,闻言端起建盏吃了一口茶,是今年新上的蒙顶石花,感叹道:“立嗣倒算是个不错的议题。只是在其位尽其事,凡事各有各的缘法。献谪居金陵三月有余,于东都事,久未听闻了。”
此人便是三年前在东都名声大噪的裴献,知圣,是他的字。
裴献原来是平宁三年陛下钦点的状元,师承吏部尚书宋彦,又得太傅宿晚舟的指点,一路从翰林院修撰到三品御史中丞,年纪轻轻晋升速度之快前所未有,此时众人都以为他这辈子仕途畅通,扶摇直上,再有几年丞相之位非他莫属,没落的裴家从他手上兴盛起来也说不准。
谁料去年因私盐一案犯了天子忌讳,牵涉到东都的世家大族,被贬至金陵担金陵通判一职。
裴献至此,虽说贬谪,却不甚忙碌,州府狱讼公事不多,倒是谢祎等准备秋闱的士子为这裴献状元又曾拜在宿晚舟门下的名头三天两头将帖子递到裴献府上,裴献就常常应邀听他们论辩。
其他人一听裴献这样说,也只能叹气摇头,慨叹他这一身本领并当年的意气风发俱埋没在小小金陵城了。
谢祎却突然拿扇柄敲了敲王家次子的肩膀,笑说:“讲了半天,也不晓得这位养在外头的小姐是如何样貌?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许观知的美名传得是天下皆知,不仅容貌一等一的好,听闻才学更是不输我等,东都甚至有学子誊抄她的诗文。妹妹许观容也肖似小柳夫人,风姿绰约,这姐姐妹妹可谓将才貌都占尽了,许三小姐要是貌似无盐……”
“夭桃秾李也好,灰容土貌也罢,谢大公子,这是人家方小将军要在意的事情,哪轮得到你。”
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起来,却也忍不住暗自肖想这位只出现在传言里的少女,倘若是没有太后赐婚这一茬,就凭着自家的世族地位,也多少会在她及笄之后上门说亲。
鼎沸的人声里,裴献的目光跟随着远去的玄甲军,直至铁骑消失在连绵不绝的杏花疏影里,忽而想起昔年求学时在临江遇到的小姑娘。
那是平宁元年的暮春,潇潇雨声难歇,径山寺前停着一架宝马香车,三四个穿着蓑衣的仆人撑着伞在旁等候,身量瘦小的女童被人搀扶着踏上马凳。
裴献立在寺门前,眼瞧着春雨连绵毫无停歇的意思,正欲只身闯入这连天风雨里,耳畔却响起稚嫩清脆的声音,“你要去檀干山斋么?”
裴献恍然抬头,四目相对,穿着鹅黄罗裙的女孩笑吟吟地望着他,仿佛是看出了裴献的错愕,话音里带着得意,“你看起来很聪明,像是老师会喜欢的学生。”
裴献想到此处,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诚然他在檀干山斋的三年如这个小女孩所说很得太傅宿晚舟的赏识,恨不得将毕生才学尽数传授于他。
她有双很清澈的眸子,一眼能洞穿人心,算来一别已有三年,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见只怕是恍如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