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端下。
就在她作势要上登时,一只白玉般的修长净手伸过,拦挡住了冯依诺的动作。
她不解地抬头望去,对上一张挑着桃花眼的俊脸,年轻男孩垂眸看着细瘦的小姑娘,语气轻快,“我来吧。”
如今十七岁的霖皓也长为了翩翩少年,腰细腿长,看样子是像哥哥霖清一样,随了自己爹的七八分。
少年只需手臂微抬,连脚尖都不用踮,就毫不费力地将头顶那个不轻不重的泛黄木盒拿了下来。
冯依诺已绕到身后端来了木盆,示意对方洗手,少女脸上满是羞意,为着自家逼仄的小屋与灰尘堆积的各处。
她接过盒子,麻利地用抹布擦净,又快步上前,将其放到了奶奶的掌心。
李素叶颤颤巍巍地捧住木匣,搭扣处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已经尘封许久,鲜少被打开。
干枯瘦削的手扣了上去,隐隐颤抖的指尖暴露了老人此刻难平的心绪,这是哥哥临终前最后的交代,也是她保守了一生的东西。
当泛黄的纸页重见天日,那埋藏在时间长河中的隐秘也将随之显露出些许端倪。
景烈琴没有在意扬起的灰尘,她探过身,葱白指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小册,只一眼就能认出——
没错,这就是爹的字迹。
景家的笔体很有特色,每个字的最后都会用毛笔尖勾一下,显得锋利又干脆,他们兄妹三人的字都是爹手把手教的,自然很好辨认。
“这是当初从哥哥说的地方找到的东西,我一直都装在这个匣子里,没给爹娘看过,我家那个和依诺她爹娘也没打开过。”
李素叶强装平静,道出了她这些年辗转于心底数次的猜测,“景先生……当年的事,应当与这些东西有关。”
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也应当与我哥哥有关。
毕竟当年景先生收的最后一个学生就是她哥哥。哥哥每次从白桦村回来时脸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容,时常会在饭桌上提起景先生如何赏识他,抑或是又多给了他几个孤本研读。
而事实也的确正如李素叶猜测的那般。
李素问算得上是景方昕这几十年来教过的最有悟性的学生,他也愿意多多与之交游,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为这孩子提供些学习条件,从来不吝啬于给予李素问某些市面上已失传的书籍。
有时他们师徒还会以文会友,各自在书本右侧写下自己批注与理解,几近神交之境。
但景方昕与李素问没有想到,这竟能成为他们师徒二人不得善终的导火索。
景烈琴犹对着熟悉的笔迹愣怔,身旁的蒋弗海却已抽丝剥茧,明白他们这是遇上了为岳父沉冤昭雪的关键性证据,也是大舅哥苦寻多年的重要线索。
事不宜迟,蒋弗海揽过妻子,向默默垂泪的老太温声开口道:“李大娘,这盒子里的东西非常重要,您看今天能让我们带走吗?”
李素叶不敢多看面前的夫妻二人,只点点头,“本来就是物归原主,你们拿去吧。”
霖茵与霖皓也对视一眼,他们从记事起,就经常听到娘说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外公,连爹有时也会和他们说,外公是个德才兼备的大家,值得任何人尊敬。
只可惜外公去得太早,不仅没能看到他们出生,甚至连爹娘成婚也没等到。
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外公外婆的双胞胎各自掩下疑惑,他们从没听爹娘、舅舅或是大姨说起过当年的事,这也许是长辈们心里共同的痛楚。
“大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蒋弗海怕妻子伤心太久,又惦着得快些赶会杜家庄,便起身向老太辞别。
景烈琴按住要从炕上起身的老妇,被眼泪洗到清凌凌的柔目此刻亮着微光,“大娘,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您能……告诉我们这些。”
她瞥向丈夫手中的木盒,“这些东西对我们很有用处,如果真能为我父亲翻案,您就是我们景家的大恩人。”
景烈琴知道老妇心中最牵挂的就是一旁这个瘦弱的姑娘,她喂了对方一颗定心丸,“您放心,依诺是个好孩子,我们会尽全力帮您照看的。”
李素叶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奔涌而出,她怎么能当……又怎么敢当景家的恩人呢?
如果当初真是她哥哥出卖的景老师,他们全家做牛做马给景家赎罪都不够,哪里还有脸托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