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峒和黛黛又吵架了。
这次他们闹得很凶,就连我躲在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最后竟然大打出手,从房顶一直打到竹林,又从竹林打回房顶,两人都露出了原形,黑豹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白狐节节败退伤痕累累。
最后黛黛终于哭了:“奚峒你这王八蛋!若非族里逼着我与你成亲,我才不稀罕嫁给你!”
奚峒冷冷道:“你如今后悔还来得及。”
黛黛转身就跑,我在背后心急如焚,使劲去推他:“你快去追啊!黛黛为你付出这么多,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怎么能……”
奚峒打断我的话:“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再继续耽搁她。”
我静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若是报恩,这三年朝夕相处的照料,已是最好的报答。
“我如今,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我说,“所以,你莫要再拿这个做为借口,快去把黛黛追……”
“不是报恩!”奚峒突然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声音里是极力克制的压抑哑沉,“从来……都不是报恩……”
我尖叫着一把推开了他。
那天的噩梦又回来了,我恐惧得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从麟国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醒来后眼睛就不行了,自从当初我流血泪瞎过一段时间后,那双眼便时好时坏的,视物愈发不便,我磕磕碰碰地去药房抓药,回去路上却看见漫天火光。
我的房子不知被谁一把火烧了,我失去了唯一的容身之所,深夜浑浑噩噩在大街上游荡时,被一群晚归的纨绔子弟肆意调笑,我打了其中一个人一巴掌,然后被他们合力捂着嘴拖进了拐角的小巷……
那是我一生最耻辱的夜晚。
那群面目狰狞的人压在我身上时,我费力地想看清他们的脸,可是视野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而他们索性用布条蒙住了我的双眼。
……好痛……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迢……迢……
我的仙人,到底没有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我在次日清晨寻了短见,是正巧路过的奚峒救了我。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妖,只当他是位好心肠的少侠,他什么也没问,只一直默默陪在我身边,那样的温柔体贴,我几乎都要被他打动了。
直到迢迢冲进来打碎了这个美梦。
他用泛着冷光的利剑指着奚峒,唇边是温文尔雅的笑:“你当真不知他是妖么?世人皆知巫主那双眼睛落在一个凡人身上,心怀不轨的人比比皆是,就连这种不自量力的妖怪也蠢蠢欲动,姑娘,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心里自该清楚罢。”
可我还是挡在奚峒身前:“那又如何?”
我只知道,是这个人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迢迢很轻地皱了下眉,仍自微笑:“我邵迢平生最瞧不起那些执迷蠢钝的凡人,为着些莫须有的情爱凄凄戚戚,惹人厌烦。你难道不知妖怪最是阴险善变的么?”
我脱口而出:“你不也曾经是只妖!”
离得太近,我很清楚地看见他那双冰蓝色的瞳仁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一个人被针刺到后才会有的反应。
我大概是踩到了他的痛处。
他万年不变地微笑着,可是语调已变得很冷。
“让开。”他轻声道。
“你要做什么?”
“杀了这只妖。”
“不。”我拒绝。
“我再说一次,让开。”
“不!”
扑面而来的汹涌气浪在我周身造成大大小小无数伤口,我用双臂挡在身前,倔强地决绝地吐出那一个字:“不!!!”
迢迢看着我,忽地一笑。
那笑容有如百花绽放,让人目眩神迷,我有一瞬间的恍神,接着便听见他淡淡道:“既然你执意站在妖的一方,我便不能姑息你这双眼睛了。”他微微一笑,“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我那时,还不信他会如此绝情。
“有本事,你就自己来!”
他白玉似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眼皮上。
那手指曾经触过雪白梨花,让花朵好像喝醉酒一样巍巍颤落,就连搭在我眼皮上的时候,都那样轻柔而优雅。
让人想哭。
我想我大概从未认识过这个名叫邵迢的仙人。
那个曾与我相依为命,会为我出头吼叫,忍受我在肚皮上撒娇打滚的迢迢,已经死了。
当我被剜去双眼,像条垂死烂鱼般被扔在满是泥泞的血泊里时,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其实已经不想活了。
我流干了身上最后一滴血,然后变成了一只僵尸。
世事总是这般难料。
我到底还是认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