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渊上下走了两趟,若是事先不知,搭着昏暗的光线和脏污斑驳坑坑洼洼并不平整的台阶,确实不易发现。
见他走完,谢袭明朝他招招手,裴子渊挨着谢袭明俯下身。
谢袭明将手贴在隐藏在阴影后的上截楼梯侧面与天花板相交之处,从左至右,从前向后顺着触摸,直到他整个人都几乎探出身子去,终于在左后方找到一块极不明显的突起,他稍稍用力按下,“咔哒”一声轻响,谢袭明将耳朵贴上天花板,就在这不足五厘米高的空间内,竟做了一个精妙的机关,内里丝环相扣,能听到细微的机关转动的声音。
随后下半段楼梯中间三层台阶缓缓向后退至楼梯内部,其下藏着一个勉强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的深黑密道,入口处映下昏暗的灯光,密道后有一间密室,刺鼻粘腻的腥臭味带着冷意扑面而来。
裴子渊忍不住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谢袭明看了一眼,这三层石阶下方还连着三块石板,难怪走起来结结实实没有异响。
示意裴子渊稍等片刻,略微通风后,谢袭明起身点了火折扔进去。点点火星如同萤火虫一般,在黑暗中明灭闪烁。
谢袭明复又扔了一张显形符下去,金光一闪,能看见密道中部刻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隐匿兼迷惑阵法,虽然还未进入密室,但想来密室内东南西比四个角应该都刻着同样的阵法,五阵相连,将这处暗道密室藏得严严实实,故而白霁找不到,且阵法只以稀薄灵气运转,谢袭明的符咒同样无用。
“走吧。”此前在云水阁给裴子渊和他自己画的简易隐匿阵法还未失效,谢袭明没去取墙上已快燃尽的油灯,手上拿着油灯总不方便,又危险,他给裴子渊点了张符照路,自个另燃了一只稍大些许能出明火的火筒,他夜视能力不弱,符咒能省便省。
率先跨步走进密道,谢袭明仔细在前方探路:“当心,此处台阶高、窄,比较陡,还沾了湿气,小心滑。”
“虽然我二人身上的隐匿阵法还未失效,但若是可以,最好仔还是开楼梯中间的阵法。”
不像谢袭明走得那般轻松,裴子渊深吸一口气,下来不久,已经能感受到寒意,裴子渊手脚冰冷,顾不得其他,他谨慎扶着一簇簇长了青苔湿滑令人不舒服的墙面一步步往下探。即便点了符咒,不过是周身明亮一些罢了,远处除了谢袭明手中的火折,四下仍是一片漆黑。
谢袭明没再说话,他走起路来无声无息,黑暗中只有裴子渊一人的轻微脚步声和他双手摩擦墙面的细细沙沙声。
一时静得仿若只有他一人。
裴子渊恍惚想起童年的经历,无数个日夜,只要犯一点错,只要有半分没有达到母亲的要求,甚至哪怕只是母亲不高兴,他就会被关进小房间。小房间里没有灯,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不见自己。偶有耗子、蟑螂、壁虎,在什么地方爬来爬去,黑暗放大了听觉,悉悉索索摩挲的声音吓得他浑身哆嗦,不知怎么好。
起初他还会哭喊着恳求母亲放他出去,不停检讨认错保证,声嘶力竭,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慢慢也就麻木了。
这么想着,快到楼梯中段,看见泛着微弱之光的阵法,裴子渊猛然回神,忆起方才谢袭明嘱咐的话,刚想避让,身体已经习惯性踩下去,他强行调转身子,两相矛盾间,裴子渊脚下踏空。
他心跳一滞,兀地漏了半拍,未待反应,便直直向前摔去,连武功也忘了,裴子渊下意识伸手欲扶,但墙壁也是一片滑腻。
就这么摔了也挺好。
呵。
裴子渊心中嗤笑。
当真滑稽,无立足之地,无根无绊,无依无靠。
天旋地转,裴子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愣愣睁着眼,并无所思。空虚,异样的浓厚的空虚包裹着他,麻痹他的神经,叫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活的、有生命的人。
等待疼痛。
或许疼痛能令他清醒。
但——
“没事吧,”谢袭明顺着裴子渊倒下的力道卸去力,又辅以内力,轻柔稳当地接住对方,他有些不好意思,“怪我怪我,乱提醒,明明知道这儿太黑了,还扔下你走那么快。”
裴子渊不说话,谢袭明忙规规矩矩地扶他起身,随后向身体两边打开双手作投降状:“这回我真不是故意的。”
之前是的。
怕裴子渊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谢袭明微微凑近,燃烧的符咒悬在他二人脸庞,敏锐察觉到裴子渊情绪有些不对劲,谢袭明看着他的眼睛缓和声音,又轻又温:“对不起,留你一个人在后边,还差点儿让你摔倒,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嗯?”
他说:“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想让你跌倒。”
他说:“我拿帕子系在手上,隔着帕子扶着你可以吗?”
他说:“这一次,之后,我定不会再叫你受伤。”
对方的脸在昏黄的火光下,半明半暗,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