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果不会是歪胳膊断腿这麽简单。
可能永远回不了家。
她居然一点没有和这人打斗的欲念。莫名想到汉人的一个神话。从前有个首领叫炎帝,炎帝有个女儿叫女娃。女娃到东海游泳,溺死,精魂化作一隻鸟,总是卸来木枝小石,要将葬送自己的东海填平。她觉得自己如果试图抵御眼前这个人,就是那隻鸟试图用小石填满大海。
她只想著逃跑,但又不能马上转身就逃。
根据惠歌经常与野狗对峙的经验,狗要咬人,人不能拔腿就跑,人一跑狗就开心了,一大片丰硕的屁.股和腿肉等著牠。反而要和牠瞠目以对,眼睛瞪得越大越好。
于是惠歌竭力睁大眼睛。但是那双狭长的细眼难以直视,只好去看他脚边的瓮。
她的眼睛盯著瓮,问:“你抓小孩子要作什麽?卖掉?”
“卖掉作什麽?孩子很好用呢。什麽都不懂,所以什麽都可以作。”
这人到底在说什麽?惠歌又忍不住去看他。
那脸上盛亮的笑容令她吓一跳,四肢有点僵,似乎身体和意识正在分离,意识还在逞强,身体已经吓软吓晕。掌心有蓬蓬的寒意,一阵一阵随著心跳涌起。指尖有失控的颤抖。
雨势渐大,可以看见细细的雨丝,随风斜织。
那人说:“不能再跟你聊下去。雨大了,秋社的人该散了呢。”
那人身穿青蓝窄袖褶服,比现在晦暝的天色更深沉的一种蓝。更黑暗的一种蓝。
那人右脚往后踩,再往前一踏,那片青蓝色飘然一晃,倏忽便荡到她眼前。彷彿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片布。
几乎是那人动作的同时,惠歌立刻蹲下,以极低的歪斜的姿势往后连翻三圈,正好踢开那人捉向她臂膀的手。这是趁著方才对话时间打定的主意。她不知道对方庞大的信心来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庞大的恐惧来自什麽,所以不管对方如何出招,只要一有动作,先拉开距离,伺机而逃。
惠歌站定。恐慌像涟漪一样泛开,从胸口到四肢,难以自制地发颤。
她不知道这人怎麽样跨越中间那一大段的距离来到她眼前。
即使全神贯注地盯著他,在他脚往后踩的那一刻跟著蹲下,往后翻的时候眼角馀光发现那人已经在她脚边。亦即她还在进行第一个后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完成距离的跨越。儘管她踢开他伸来的手,他还是可以在她翻完三个滚后将她逮个正著,绰有馀裕。
但是他没有,只是待在她本来站著的位置,变了一种神情。
露齿笑收敛成薄唇上的一抹笑意。
细长的眼眶更细了。裡面的小瞳子更小了。
那人双眼微眯,眉间轻蹙。眼神中有种轻微的讶异,像用箸尖捞起浮在汤面的一隻蚁尸,片刻之后,发现那隻蚂蚁居然还活著,居然还从箸尖爬到了箸尾。
他定定地看她:“你的反应真好。尤其你还不是中人呢。”
惠歌听懂第一句,却听不懂第二句──“不识忠仁”?
那人又说:“真幸运啊。”
她来不及问幸运什麽,那人已经抬起右手。
手心朝上,中指曲起扣在拇指下面。这动作在佛教叫莲花指,是寺院牆上五彩的神佛经常比出的手势。
那人的手心对著她的眉心。
陋巷斜雨,两条身影凝伫其中。
惠歌紧紧盯著那隻手,身体渐渐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暗沉的天色朦胧她的视线,冰冷的雨丝扰乱她的触感。感官与身体的知觉钝拙,精神与意识像拉到极处的弓弦。绷得要断了的这个时刻,她发现身体深处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存在”。
在肌肤下面,血脉下面,五脏六腑的下面,在她也不知道的身体的某个深处,有什麽在飘飘漫漫,像春天的柳絮拂过耳际。更重要的是,和她感觉到的“存在”非常相似的东西,正在那人手中凝聚,形成铁似的坚硬,针尖似的锐利,以及这场秋雨远远不及的阴寒。
她莫名其妙想到老花。
那人弹指之际,她身后倏忽颳起一阵大风。原本从她头顶右上方往左下方斜斜下著的雨,一霎时,从她这端转向,直直扑往那人。
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家元女如有得罪,幸勿见怪。”
惠歌回头,第一次感到老花黑皱的脸面容光焕发,像神佛周.身的彩霞。
老花走上前来,她闪身躲到他背后,低低地说:“那个人很奇怪。”声音裡有种害怕的硬咽。
老花没应,朝那人说:“但是使她瞽目,过分了吧?”
瞽目,就是眼睛瞎。使她瞽目,使她眼睛瞎。惠歌理解了,又不理解了:那个人举个莲花指就能令她眼睛瞎?
那人脸色彻底变了。毫无笑意,眼皮垂下,几乎遮没那一双小小的眼珠。被眼皮裁得极细的瞳子,极为幽暗,彷彿什麽事都作得出来,作出什麽事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