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说:“你把靴子脱了。”
“很痛欸。”她不敢看伤口,怎麽自己脱?
老花起身出门。
小白站在另一边,说:“我帮你脱吧。”
“好。”
小白蹲到惠歌脚边。
“阿!”她惊叫。
“我还没碰到你呢。”小白语气无奈。
惊叫转成哀求:“慢慢来阿……别用力阿……”
小白看著那一大片暗褐的血污。乾掉的血色与土灰揉合而成的颜色。从惠歌的大.腿一直蔓延到膝盖下的靴子裡。无端想到“赤地千里”这个词。他抬起她的脚,拉下靴子。
上方飙出一阵“嘶嘶”声。
他抬眼看她。人翻著白眼,死不瞑目的样子。
两隻靴子都脱下了。惠歌倒在榻上动也不动。
老花提著一个木桶进来。桶上漂著一个瓠瓜瓢。小白让出惠歌脚边的位子。老花将伤腿横在桶侧,用瓢取水,淋在腿上,洗下血污。
惠歌撑起身体,问:“小花,你是飞出城的吗?”她想起前阵子遇见的紫衣男子,人一跳就不见了,像飞走了。
“我看起来有翅膀吗?”
“你看起来不正常。”
“……”
“你飞出来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你是怎麽找到我们的?”
“我问瓜花。他看见你下午出城,没再看见你进城。我到你们採地黄的地方,发现竹笼和药锄,沾著细碎的兽毛。墨花闻到血味,找到一堆馀烬。后面闻不出来,应该是你的血止住了。”
老花说到这裡,忽然问小白:“郎君学过《易》吗?”
“看过。”
“《易》在说什麽?”
“《易》就是变易,天地万物的变化。变化的原因,在于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在《易》中,阴阳用两种符号表现,再由这两种符号的组合表示“象”。易也者象也,从自然的现象推展出人事的意象,最后用“辞”传达“象”的吉凶善恶。《易》能使人知吉凶,更使人知其在天地万物间之行止标准。”
老花点头,问惠歌:“你知道《易》是什麽了吗?”
“……使人知吉凶?”
老花起身出门。换一桶水,还拿来几根枯树枝。将其中三根树枝从中折半,在地上排好。继续洗伤口,继续说:“墨花闻不出你们的方向,我只好筮卦,得到的是这个卦象。”
惠歌看地上。上半部的树枝依序排成?,下半部排成?。
“上面那三行是八卦中的‘根’卦,表示‘山’。下面那三行是‘巽’卦,表示‘风’。如果两个卦一起看,你看出什麽?”
“山风?”
“山在上面,风在下面,表示山下出风。那裡最近的山是乌鸦岭,山裡有一座荒废的坞堡,可能有通往山底的地方。进去之后看到有井,还是空的,就把墨花放下去看看。”
惠歌皱眉:“那墨花不就是──那隻老鼠?”
老花点头。
“哇,原来你还能跟畜生沟通。”
“我跟你也能沟通。”
“……我又不是畜生。”
一阵静默。
惠歌又问:“那墨花跑去哪了?从刚才就没看见他。”
“回到这裡就把他放了。”
“这样说起来,瓜花是?”
“我说过,一条狗。”
“难道是那一隻耳朵很大,脚很短,动作很慢的黄狗?”惠歌仔细回想出城的情景。
“听起来蛮像的。”
老花洗淨惠歌的伤口,拿出一条乾淨的白帛缚上。对惠歌说:“暂时先这样,现在也没有药材。明天再看情况。”再对小白说:“这裡只有一张榻。委屈郎君挤一挤了。”
惠歌说:“你要和小白一起睡这裡阿?”
老花横她一眼:“你们睡榻上。”
“那你要睡哪裡?”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老花的话声和人影一齐消失在门外。
惠歌“嗤”一声:“念那什麽鬼东西。”又问小白:“你要睡外面还是裡面?我睡外面可能比较好,因为我早上常常从地上醒来。”
“你睡裡面吧。我坐著休息。”
惠歌便往牆壁那一面挪去,倒下。睏极了,睡意铺天盖地,火光也拦不住,一会儿就发出细细的鼾声。
小白坐在榻边,倚牆垂足,想著老花的话。想著那个卦。
上根下巽,六十四卦中的蛊卦。干父之蛊,意承考也。在父亲手中衰败的家业,要由儿子承担父亲的责任。风落山,女惑男,亦谓之蛊。这个卦所展现的意思,怎麽就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呢?
一夜无眠,直至天亮。
隔天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