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影法师辞谢阎罗王,领著她走到殿后一间木门。门上黑字写著“开光舍”。
门内和门外的景象完全不同,四周飘著瑞云彩霞,路傍生著奇花异树。一阵一阵和缓的诵经声,像山中的松涛。裡面有一间大殿,建材皆金银珍宝,珠贝玛瑙。殿中坐著一个老和尚,两傍立侍年轻和尚。
老和尚法讳道林,生前是石佛寺的寺主,昙影所从师。
石佛寺位于徐州彭城东南四十里。七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寺内四十九名老少和尚全部烧没了肉.身,唯昙影出外採樵,幸免于难。
道林老和尚和他的徒众来到地狱,为这裡的荼毒和痛苦深深伤心,决定不往极乐淨土,留在地狱裡讲经,发愿涤淨所有罪孽。
昙影法师拜会昔日师友之后,领著她往东走。
越走云雾越多。越走越是恍惚。醒来已在家中佛前。
禾顺回来,张弥一家除了惊奇,还是欢喜。
禾顺是个好女人。好女人少不得。
清晨城门开后,张弥和禾顺前往心无寺致谢,一路上招来许多眼睛和耳朵。
“哎呀,这不是张家大妇吗?”
“是阿,我阿嫂回来了。”
“什麽叫回来了?招魂招回来的?你在屋顶上喊了这麽几天,把我儿吓得夜裡都睡不好呢。”
“是昙影法师把阿嫂从地狱裡解救出来,鬼卒抓错人了。”
“哎呀,这麽厉害?昙影法师真是观世音化身,救苦救难,无所不能。”
“确实如此,我们正要去拜谢呢。”
“快去吧,快去吧,我也要教我儿好好背一背观世音经了。”
禾顺和昙影的消息火一样地延烧一路,将半个睢陵城烧得热热烈烈。
禾顺所说的石佛寺和道林老和尚,有人说听过。也不知是不是锦上添花。
里长说要确认还得检验僧籍。
士有士籍,僧有僧籍。这个时候要出家不容易,毕竟出家人不课税,不服繇役,不奉养父母,尤其国家还拨给人力。其一叫僧祇户,僧祇户收穫的穀粮,叫僧祇粟,让出家人不耕而食,还能济施百姓,俭年出贷,丰年收入。其二叫作佛图户,佛图即佛寺,户民负责寺院相关的粗活。比起每年被税赋繇役、老母幼子压垮的编户良民,出家人简直活在现实的极乐世界,因此很多人想出家。国家对于人数设有限制,一年审核两次,每次每州一百五十人。
出家人编入僧籍,僧籍掌管在京城洛阳的僧统手裡。
和尚也叫道人,僧统起初叫道人统,和尚又叫沙门,僧统现在就叫作沙门统。石佛寺虽然烧没了,僧籍上的纪载轻易不会毁弃。只是要到司州洛阳,有点远。
里长和里民议论纷纷。
各州也有州沙门统吧?有是有,但是我对僧官那一套不熟,要问县长。既然昙影法师是道林老和尚的弟子,问法师也行。昙影法师是什麽人?神僧。神通的神,不问也行。
禾顺复生的事情,小红是经惠歌提起才知道。
惠歌想,小红的小弟报忧不报喜,怎麽感觉不太好?
小红只是咧著嘴笑,有种动物似的单纯的喜悦:“我就知道法师一定会有办法。我阿嫂人很好,不会那麽短命,更不会下地狱。”
惠歌跟著她笑,被太过开朗的笑传染的样子。
惠歌讲完禾顺一事,惠宝一脸得意:“这就是人家说的,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你看那个谁的阿嫂,被鬼卒乱抓,阎罗王就放她回来,还补寿三十年。”
惠歌不以为然:“谁知道那个昙影法师是不是动了什麽手脚?小红阿嫂被抓的时候,整个人都不见了,连衣服也没留下,说不定是被什麽人抓走了。”
惠宝反驳:“那怎麽会一家人都梦见鬼卒呢?而且那时候里门和城门都还关著,抓走了能藏到哪裡?”
惠歌想到老花。老花是幻人,幻人作幻术。但是不好说出口,打开的嘴巴又阖上。
惠银说:“听说那一位昙影法师年幼出家,不只精通佛学,许多经书史籍都有涉猎。现在不过二十来岁,已经修得什麽大悲行门,有什麽六神通,就是六种神通。”
“哪六种?”惠歌兴致盎然。
“我也记不全。好像有什麽神足通,能够在两地之间任意往来。”
“神足通?”惠歌皱眉。
惠银点头:“前一阵子,上个月吧,东市附近一条巷,午后失火,火从巷底一路烧到巷头。巷头是一间草屋,裡面住著一个瘸腿的老人,他家人听见失火,看情形来不及搬家当,赶紧要背老人逃跑。老人不让背,一心诵念昙影法师和佛经。结果火快烧到他家围篱的时候,吹起一阵大风,将火颳弯了方向,再要烧过来时,已经被扑灭了。那老人家是潘家夫人的远亲,听他们说,那风就是昙影法师藉著神足通从天上招下来的。”
惠歌又想到老花。打开的嘴巴又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