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过惠歌,为什麽她这麽会摔人?惠歌的回答是不知道,就觉得应该那样摔,人就摔过去了。惠歌的回答令小宛更崇拜了。无师自通哪!
茹里长疼她,她对上面两个阿兄两个阿姐都直呼他们小名,只把惠歌叫“阿姐”。
小宛手裡拿著破屋裡的藤蔓,正要编草圈。看见惠歌,把藤蔓扔了,蹦蹦跳跳地过来。拉起惠歌的手,说:“阿姐,好久没看见你了。”
“对阿,你都跑哪裡去了?”惠歌笑嘻嘻地反问。
小宛的个子只到惠歌肚脐。每次看她都能将头上那些小辫子尽收眼底。
每次都惊叹那些小辫子的精细和小宛的耐性。
“是你都不来跟我们玩。”
“我这不是来了吗?”
“阿姐,你也喜欢烧房子阿?”
“不不不。我不喜欢。我只是过来看看。”惠歌赶紧撇清。
她想,烧人家房子是一件坏事。自己是念过《论语》、《诗》、《书》的人,这些典籍讲的是仁义美善的追求,究竟什麽是仁义美善她也不大懂,但是肯定不能干坏事。被小白知道了不好,被阿娘知道了没命。
但是她又想知道那个昙影法师究竟有没有神通,大碗他们的坏主意是证明的好方法。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袖手旁观,所以她坚持自己只是过来看看。
小宛拉著她一一认识破屋裡的人。
“他是鸭子。”
听鸭子说话就知道为什麽他叫“鸭子”。嗓音扁平,讲话的速度很快,字句的头尾都连在一起。他说他住在某某里某某巷,喜欢吃什麽肉喝什麽酒,惠歌都没有听清。真像有隻鸭子在耳边叽叽聒聒。
“他是枸子。”
枸子是本名,不是绰号。一听即知是穷人家的孩子。穷人家常见的名字,男的叫猪子、狗子、鼠子,女的叫阿瓜、阿藤、阿草。穷人家的孩子不容易养活,喜欢用生命力旺.盛的贱名。愈贱愈好,愈贱愈容易活。而且写起来好看就好了。珠子、枸子、黍子。
剩下三个人惠歌认识。宗黑、平洛成、娄干。从前一起玩过几回。
惠歌听过大碗这群人的传闻。
茹里长经常在各种聚会中对里民抱怨。大碗小宛和一群同伴,游手好閒,不务正业,在睢陵城内外偷窥人家、偷摸人家、偷盗人家、偷溜进人家。虽然没闯过大祸,也让许多人家不胜其扰。
里闾间名声很坏,人们叫他们“睢陵七閒”。七个閒著讨人厌的人。
七閒正忙著生火。
惠歌走到巷路上,草屋和破屋中间。
湿湿的泥路,踩起来软软的。泥黄的巷路弯弯曲曲,像一条粗麻绳,缠在草屋和木屋之间。没把这条巷走完,不知道有几户人家。
是不是因为巷路偏僻狭窄,这裡才这麽安静?她想。
人声、牛声、犬吠声、车轮声,有是有的,却在远远的地方,像重重毡帐裡传出的乐音,凑不近的热闹。记忆裡的压油巷没有这麽安静。经常听见驴子噢噢地叫。驴子拉著石磨,石磨轰轰滚动的声音。石磨辗著胡麻,胡麻劈啪破裂的声音。筛胡麻的声音。炒胡麻的声音。现在都没了。
甚至连那棵大柘树裡面也没有叽叽喳喳的鸟叫。
那麽大一棵树!
她看向那间倖存的草屋。
那一位笃信昙影法师的瘸腿老人叫张坚,大家叫他老顽固。张坚对这称呼颇中意,觉得是一种称讚,择善固执,由著人们这样叫他。老顽固的草屋也静悄悄的。
老顽固出去了吗?还是在窗户下睡觉?
隔著柳条篱笆,隔壁还是一间草屋,只是没有屋顶。一面牆只有一半,而且是黑的。
小宛来到她身边,细声问她:“阿姐,你在看什麽?”
“你看隔壁那间屋,是不是那场火灾烧坏的?为什麽没有补起来呢?”
小宛说,隔壁那间屋也住个老人,在那场火中逃跑时摔了一跤。躺在牀上几天,最后躺平了。老人的儿妇伤心,举家搬迁,烧破的屋也不修补,便要卖宅,四处託人打听买家。
惠歌懂了。那场火烧没了许多人气。
七閒的火升起来了。红焰在荻炬上张牙舞爪。
大碗拿起一支荻炬。左右张望,走近草屋。
惠歌走到他面前,说:“要不要先准备水?如果真的烧起来怎麽办?”
她想,要是昙影法师没有神通,不过是一个骗吃骗喝的光头,笑一笑就过去了。但是压油巷已经被一场火烧得那麽安静,再来第二场火,这裡的居民该怎麽办呢?
“担心什麽?昙影法师有神通啊。”
大碗笑。其他人也笑。
“如果他没有呢?如果火烧起来呢?”
“那就是昙影法师的错萝!”
“昙影法师的错为什麽要其他人来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