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随便呼来唤去,便只让她淘米。
淘米之前要先舂粟。睢陵城外有水碓,市里也可以买到舂好的粟米。只是讲究的人家一般还是自己舂,以便掌握粗细。
惠歌待在厨室旁的空地,双手攥一根细腰杵,咚咚捶着下方的米臼。
有一下,没一下。一下有,一下没有。
望望天空。天很蓝。云很白。
树上有鸟,啾啾叫着。草里有蝴蝶,翩翩飞着。
看着看着,两行眼泪倏地滑下脸庞。赶紧低下头,怕人看见。
惠歌因为低着头没看见的,阿芸倒看见了。
她从厨室无棂的大窗看见老花远远站在廊下,望着这边。一会才走开。
惠歌舂完一石粟米,舀来井花水,拿了淅箕开始淘洗。米粒在水里随着手的动作绕来绕去。动作停下,水和米犹回旋不止。滴答滴答的泪水落进洗米水里。
没关系,反正都要洗去的。反正她的泪水也不能改变什么。
午食的粟饭是用惠歌淘的米。
贺梅嘴一嚼就皱眉:“这饭怎么有点苦咸?”
惠银吃一口,也跟着皱眉。
惠宝嚷嚷:“那我不要吃饭,我要吃饧。”
贺梅对惠宝说:“先吃饭,才能吃饧。”
转而问惠歌:“听说今天的饭是用你洗的米?”
“嗯。”
“你有洗三遍吗?”
“嗯。”
“你不觉得味道和平常不同吗?”
惠歌看看贺梅,摇摇头。
“你怎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身体不舒服?”
惠歌还是摇摇头。她是心里不舒服。
心里空洞的很,是不是快死了?
到了第三天,贺梅不想再糟蹋米粮,让惠歌到织室。
魏国的田租是粟,户调是丝帛或麻布。一夫一妇之户,岁出粟二石,帛一匹。奴婢一口出八分之一。牛一头出二十分之一。织作之前要先养蚕缫丝。只是贺梅见惠歌魂不守舍,不敢让她进蚕室,蚕死了就糟蹋了。织作单调而劳累,经线编排好之后,大半时间都在投梭引纬,拉拉机刀,打紧纬线。即使织差的布都还有用处。
织工有五,为首的是方胜。
方胜是个朴素的女人。总是将头发高高盘在头顶,用黑布头巾裹起。无论平日节日,一律如此打扮,单调乏味,一如织作此活。
方胜腾出一台织机给惠歌。讲讲理线,讲讲编排,一边讲一边作。惠歌坐到织机前,只须将梭子从提综杆开出的梭口穿过,再用机刀打紧即可。
意外地适合她现在的状态。
脑中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手里反复相同的动作。
看着丝帛一寸一寸织结起来,绵长起来,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一天就在织机的唧唧声之中过去了。
日暮。惠歌倚在牛栏前看牛。
这个时候用来骑乘拉车的牲畜大多是马和牛。马比牛贵,喜欢马的人也多于牛,说马意气骏逸,跑起来比较好看。但是比起马,她更喜欢牛。傻里傻气的样子,愚昧而温柔。是不是因为她自己也有几分如此?她也是一个傻子?
想到这里,一阵悲哀袭来。满腔酸楚。
一个人在背后问:“还习惯吗?”
听声音知道是老花。她没有回头,怕老花看见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老花的声音令她难以克制,明明今天一整天都维持得很好。
她低低“嗯”一声。自己也听出那一声的哽咽。
“虽然不想打扰你,但是你挡住牛栏的门了。”老花又说。
惠歌还是不回头,沿着木栏往旁边横踏二步,让老花把小黄赶进去。
“五月到了,公牛和母牛也差不多要分开住了。”
老花站在惠歌身边,瞟她一眼:“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公牛和母牛在春三月会一起吃住,有孕之后要分开,避免公牛继续发情,伤害母牛和胎儿。马亦如此。惠歌懂得这道理,也懂得老花在开解她。忍不住抬头看老花。拼命撑着眼睛,咬着牙,不让濛濛的眼泪落下。
老花看见的就是一张凄凄的苦脸,一双汪汪的泪眼。
那眼神像在说:我能怎么办呢?我想他想得快疯了。
老花说:“慢慢来吧。”
惠歌低下头。干干的黄土上多出二三点湿黑的圆渍。
老花走开了。
隔日,织作的单调乏味又令惠歌的心思蠢蠢欲动。
织机前面是直棂窗,棂条分得很开,窗外的景致都能筛进来。惠歌坐在织机上,看看窗外的天空,手里没了动作。
飘飘的白云。悠悠的飞鸟。心里莫名一股怒意──
既然没意思,为什么要送她那些东西?
为什么要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