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惠歌来到书斋。
书斋是一间用芒草白茅葺成的小屋,位于明家最后方,从前院看不见。没有门扇,左右二个窗几乎占去一半墙面,棂条的间隔约有一掌宽,窗上架着竹木短檐。
站在门前,可以看见里面一条幽幽的走道,二侧书橱罗列。
走进去才发现,左边的书橱后方靠墙摆着短榻,巧妙地避开门口和东侧窗口。榻边不远处有窗,方位对着明家后方的篱笆。窗上垂着薄薄的麻帘,拦住视线,筛进光线。
明璘端坐在榻上,持纸写字。
见她来了,用一个小巧的漆椟压住纸,笔搁上笔山。
惠歌看看左右,睁大眼睛表示赞叹。问:“这些书卷全部都是你抄写的吗?”
每一个书橱有四层架,架上书山累累。墙上或橱侧的空处还有用布巾捆起垂挂的书。墙角堆着藤笥,里面也是书。整间书斋看上去估计有上千卷。
是不是要聚集这么多书才能有这么奇特的香味?像走进夏天的森林。
还是因为书橱里放着许多木瓜?
原来这就是明璘身上的香味来源。只是淡了许多,显得遥远,难以捉摸。
明璘带着微笑说:“大部分。有一些是家传的藏书。”
明璘下榻,从榻边的书橱开始,耐心地一一介绍分类和收藏的方式。
这里是诗文词赋,那里是经籍史书。
上面是百家谱一类的谱牒。下面是法书,包括阴阳、卜祝、小道、经藏。
收藏在书笥里的是家传的旧本,轴朽纸脆,除了晒书寻常不轻启。那些书的抄本一律用布巾捆起,以别于他书。
还有一些内容杂糅纷错的杂书,收挂在榻边的墙上。
惠歌看看墙上的书,看看身边的人。悄声问:“为什么有人站在门外?”
她注意很久了。此时稍稍斜身去看,那道晦暗的人影还横在门前地上。
明璘朝门口瞥一眼。悄声回:“子不言母过。”
惠歌皱眉。字面上的意思是儿子不能谈论母亲的过错。但是这样讲不就表示门边的人影是他阿娘?
为什么阿家要站在门外?偷听?偷看?
她想出去确认,转身走出二步,右手突然被明璘捉住。
他侧着脸看她。麻帘筛下的光线为他的眉骨和鼻梁鎏上一层金边,颊边往脖颈直暗下去,脸色半阴半晴。
惠歌感觉胸口凝滞了一瞬。
明璘摇摇头。神色和动作透露出他的习以为常。
她一下子有些感伤。好像稍微明白他是如何长成这样一个人的。
明璘松开手。说:“这里的书你想看就看。不要破坏就好。”
“我才不会破坏东西。何况是你的书?”
惠歌嘟哝。忽然想着,这就是他找她来书斋的原因?给她书看?难道他是在对她好吗?
“这些书多一个人看,就能少一些蠹鱼。”
“……”原来是为了这些破书。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不满的眼光。
“没什么。”
再看看门外,人影不见了。
她的眼神收回来,落到榻上,本来想看明璘在写些什么,却注意到压纸的漆椟。沉沉的暗红色,长宽不过三四寸。质地不凡,样式精巧。或许是用来装墨锭或雌黄。
明璘对这些书和文具真是珍重得很。
明璘回到榻上,继续抄书。
惠歌前后转个二圈,拣了一卷《汉书》,坐到榻上另一边。她不想坐得太难看,仔细地将双脚收在杏黄褶裙里头。书卷摊在榻上,双手抱胸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手撑在膝上,脸颊贴上手掌。
看着看着,手臂贴上榻面,人歪倒在书前。
这里真是睡觉的好地方。光线和温度都宜人,还有书香味。
榻面有点粗糙。还好,习惯了也不碍事。
明璘听见微微的鼾声,斜眼看去,发现人睡着了。嘴角微微翘起。
或许昨夜没睡好。但是她以前就爱睡觉。
为什么要拿《汉书》呢?她知道那两个字的意思吗?
他搁下纸笔。拿起一旁的漆椟。打开来,里面只有一根小巧的羽毛。
纤白的羽管,毛色青莹,根部些许泛黄。
他轻轻捻起来端详。这是绣眼儿的尾羽,换羽的时候落下的最长的一根。
看看手中的羽毛,再看看羽毛后面呼呼大睡的人。他将羽毛收进漆椟,悄悄挪到惠歌身后。只见她双眼紧闭,双唇微张。有一种兽崽的纯真的憨态。
他悄悄俯身。
惠歌醒来的时候,明璘已经不见了。
她似乎作了个梦,记不清内容,只觉得脸际好像有羽毛拂落。
明璘大半时间都在书斋,甚至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