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直就木围屏大床,看着翠华从舆上慢条斯理地挪动到床上。
房内原本就不透气,人一多,气味愈发沉滞浓重,令人发昏。
郎子的呜咽也细了,瞇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
翠华一面挪动,一面埋怨:“你这屋子怎么回事?怕风邪也不是把整间屋子罩着,也要看吹哪一面的风,开哪一面窗呀。”
浊浊的嗓音,像随时会咳出一口痰。
翠华随着年岁改变的还有心态。从前仗着青春,粗服乱头,不掩容色。如今青春不在,处处是老态,愈发仰赖脂泽粉黛。
松烟墨的长眉,猪肝红的口脂。傅粉的皱纹像乳白的涟漪,在眼下嘴角不住地荡开。
轮廓还是玲珑的,然而这样涂涂抹抹,便有种与时光顽抗的惨酷之感。不笑的时候可怜,笑的时候可怕。
也去买了头发,作了假髻。松蓬蓬挽在脑后,插着鎏金镂空花胜,缀着玛瑙,蚌贝,珍珠。
翠华在石青锦衾上坐定了。伸出戴着青金石连珠纹银指环的食指,指点着:“后边西面的窗帷给我收了。”
银筝和瑶瑟早已退得远远的,两个人都不愿意上前拉近与淑光之间的距离,听见这话只是跪在地上延挨着。小珠不是这房里的人,站在惠歌身后也没动作。最后还是翠华的侍婢搁下板舆,同去卷了帘子。
窗棂将阳光裁成一段一段,斜斜展在床边层层的箱笥和红罗斗帐上。
轻薄的罗帐有些雾腾腾的。没有感觉到风,看着却像动了动。
昏昏的光辉中飞舞着细细的尘埃──熠熠的金屑。
翠华扫视一周,说:“我腿中不堪,沈阴重疼不可言。你们也不怜悯我这个衰残老妪,都在吵嚷些什么?”
淑光扑到床前,呜咽着说:“阿家,多亏你来了,否则恐怕再也见不到孙孙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翠华问。
“这个女的趁着我房里无人,偷偷跑进来,想要摀死他。”手指惠歌。
“你看见了?”翠华又问。
“我看见了。她一看见我来,才赶紧停手。还谎称是看见有猫进来我房间,担忧孙孙的安危才进来的。孙孙给弄得几乎哭断了气。”
翠华叹口气,对李夫人说:“胡人正自难与言。狼心狗肺,真禽兽尔。”
淑光哭道:“今日孙孙幸免于难,谁知来日如何?与之一日共居,就是一日居处不安,养虎为患。这种日子,愍悴深至,何可为心?”
为心,忍耐的意思。何可为心,如何忍耐的意思。
李夫人虽不知女儿所言真假,但见情势甚好,便帮腔着说:“大妇独守空闺多年,见着别人夫妻恩爱,又有螽斯麟趾之庆,有些别的不好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分门析户才能安贴。我书念得少,也知道防患于未然的道理。老夫人这样圣明,也觉得如此这般才能两全其美吧?”
墙边箱笥上的阳光悄悄变了形状,像金块鼓铸成了矛鐏,一支一支横伸进来。尘封的暗金色的利器。
红罗斗帐的半面也映得分外鲜焕,像日暮的红霞。
翠华转着指上的银指环。她的手指枯细,指环松松套着而已。
“分门析户,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明家?”
淑光又指向惠歌:“阿家,这女人迟早有一天会害死孙孙的!”
这时惠歌终于转过脸,抬着的下颏指向淑光。
她缓缓走近,说:“你说,你看见我想要摀死你儿子?”
“对!我看……”
淑光扭过脸,方才张口,话音未歇,峨峨的发髻倏地崩塌。
长发如瀑,泻了一身。
随即一声重响,像一支激箭射中耳边的实木鹄的。
淑光先看见地上银筝和瑶瑟呆傻的脸,才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向身后。
床边叠着的木箱苇笥,有大有小。其中一个赭红大箱上放着一黑木小箱。
一只硕大的老鼠给一支珍珠钗钉在那里。
靠近眼睛的位置。钗身几乎全没进去。
剎那间就入了轮回,一点挣扎也不剩。
长长的身体,长长的尾巴,垂在箱上。
迎着窗外朗润的阳光,灰不溜丢的鼠皮像虎皮一般黄澄澄的,上面呈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阳光鎏在白晃晃的珠面上,光艳夺目。
下方一道淋淋漓漓的血流,一箱一箱淌下来。靡靡迟迟,像一条无尽的时间的长河。
惠歌说:“以前有个文人说得好,‘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君子养心,莫善于诚。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语,不离走兽。一个人说话,马鹿颠倒,和这些禽兽又有什么差别?我确实是看见一只黑猫进了你房里,听见孩子的哭声才进来察看。我就疑惑一只老畜生怎么敢明目张胆地侵门踏户,原来是给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