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媛说。
“确实。能与陆氏匹配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换作是我也不能接受,丈夫心里住着一个幽灵。”
“生人就罢了,还有个发泄情绪的对象。这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呢?”
“就是。正妻作得这么憋屈,还不如婢妾呢!”
二位表姐一径对陆士远评头论足,惠银却对他更有一种可亲之心。
男人天性好色,见异思迁,因此造成妻妾相杀,嫡庶相害,这一类祸事她自小就听多了。陆士远对故妻的思念能够持续这么久,十分难得。她没有和表姐们争论,默默地挑拣粉盒。
看来看去,却没有特别中意的,想起方才闻见的香味,便问:“方才竹笥里漏出来的是什么油?特别香。”
“那是浸过沉香、佩兰和藿香的乌麻生油,是用作甲煎口脂的原料。”
“我可以挑那个香油吗?”
“如果娘子是喜欢那个味道,可以考虑这个朱色口脂。”
青年递来一个小圆漆盒:“这是以该香油和以朱砂和紫草末作成的甲煎口脂,平时能够用作妆点。冬天快到了,也能用来保养嘴唇,不会皴裂,还能辟恶。否则娘子只带了香油回去,除了闻香也没有什么用处。”
惠银说到这里,歇了口气。烛台上的假蜡烛啵滋有声,伴奏似的。
她对惠歌浅浅一笑:“阿姐也知道我耳根子软,后来就挑了那个口脂。可是一直舍不得用,现在口脂也干硬了,味道也没了,我还是一直带在身边。”
说完,从袖里拿出一个紫罗囊。再从囊中取出一个小圆漆盒,递了过来。
惠歌接过来看。
黑漆盒面嵌着螺钿,颜色游移在银白与蓝紫之间。图样是一丛细枝细叶的卷草,开着五六朵团状小花。看着像是苜蓿。
汉人在汉朝的时候从西域的大宛国得到骏马,连着骏马爱吃的苜蓿一起带了回来,苜蓿便是大宛语的音译。汉人因其花朵有光彩,风在其间吹拂的声音好听,取了个别名叫“光风”。听说洛阳大夏门东北方,原本是从前汉人兵士演武的场地,现在种满了苜蓿,就叫“光风园”。
苜蓿的紫花用螺钿刻画,在烛火的映照中发着微光,莹莹可爱,又与别名相称,手艺和心思都很巧妙,不愧是都城洛阳的出产。
惠银结婚已有数年,这漆盒还能如此鲜洁,显然很珍视,经常揩拭抚摩。
想到这里,惠歌立时觉得手中沉甸甸的,有些发寒,生怕自己一手不知轻重就毁了,赶紧将漆盒还给惠银。说:“很美丽的盒子。”
“嗯。”惠银接过来,一手捧着,另一手轻轻摸着盒面。
“你与妹夫后来又见面了吗?”
惠银点头,仔细地收起漆盒,继续说下去。
她和二位表姐从粉肆出来,各有所得,心情正好。看了看时候,也还早,便去了邻近的韶英寺。
洛阳适合游乐的地方,除了市肆,就是佛寺。
今日十五,也是六斋日之一,一般佛寺都开放信徒入内供养。
佛寺的来源有两种,一是出资另造,二是割舍家宅。
洛阳现有佛寺八百余所,每一年尤增加五十余所,增长如此迅速,便是因为第二种来源风行的缘故。舍宅为寺的理由很多,寻常的是造功德,追冥福,不寻常的是家里挖出怪物,或者发生怪事,人也住不下去了,索性捐出来。
例如有个士人家中地下经常传出钟声。后来挖出一躯金像,旁边伴着两个菩萨,便舍宅为光明寺。
或者有个妇人,丈夫死了之后改嫁他人,与新夫同住故夫旧宅。有一日竟看见故夫骑马带着数人,来到庭院中呼唤她,便舍宅为开善寺。
这些宅院出自千金之家,大半屋宇博敞,栋梁高华,还可以一探前主人在此生活的情景,别有趣味。
惠银一行人原是要前往孝义里西北角的宝明寺。宝明寺也是个有传闻的地方。寺旁有个坟墓,据说埋葬的是从前佩了六国相印的说客苏秦,因此僧人常在晨昏的时候看见苏秦的车马羽仪经过。
路上令萱发现了韶英寺。素壁朱门,庭院深深,看着是个清幽雅致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一户人家的旧宅。反正闲来无事,便停了车马,进去走走看看。
庭院铺着一地灰石砖,两侧种着楸树和桐树。绿荫深浓,地上散着浅淡的细碎的阳光,像轻黄色的绵絮。
郁茂的树影之间,有一座楚楚的堂屋。乌溜的黑瓦,沉沉的红柱,素白的墙壁上也落着璀璨的碎光,像成串的金铃。原是前堂,现在成了佛殿,正中供着一躯五六尺的佛像,似乎是旃檀木雕刻而成的,扑鼻一阵檀香。
礼佛毕,沿着灰石砖铺成的小路往屋后走去。
一路花竹深邃,林木蔚然。秋蝉在其中唧唧叫着,像韵律地运作着的织机,在这个空寂的地方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