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寒井(3 / 4)

干,拿了酒却没怎么喝,惠歌便喝干了,连着残羹冷炙也尽量吃尽。这里封城多日,食粮取得不易,许多百姓都在挨饿,待得越久,见闻越多,越不忍浪费。

其实她进食的分量可以和老花一样少。这个时候成人一日食粮约七升米,如果不足这个数,就会陷入饥饿乃至垂死。从前汉人有个名臣叫诸葛亮,夙兴夜寐,日食远不足七升,他的敌人便知道他快死了。一般对于俘虏或罪犯的待遇,也只有三四升的数量──仅全性命的程度。至于老花,非比寻常,只吃脱粟一升。她也可以作到,只是在无夫无子的贫乏的生活里,贪恋美酒佳肴给予的安慰。

现下有节食的必要,想着明日就和第令说了,减省她的食粮,或许能多活两三个人。

坐了一会,有婢女叩门,进来收拾整理,送水燃香。婢女退出之后,惠歌灭去烛火,坐在床上,闭目行气。

行气与睡眠相似,心思与外界若即若离,有时毫无所感,有时难以忽视。奚特真在房里与侍婢说笑唱歌。以他那种务实的性格,大概很懂得苦中作乐,未来毕竟还没到来,眼下的快乐即是永恒。

她倒没想到是因为他感到安心放松的缘故。唱的是北土的民歌,欢声透着畅朗旷达。晚些时候,第令进药,便消停了,奚特真一齐进去看望妹夫,说了几句欣慰的感言。

次日早晨,陆士远接见惠歌。

他坐在床上,倚着红黑黄三色绒圈锦隐囊,穿着白绢单衣,腰下还盖着初见时候的毡罽。也还是病恹恹的,略带些红的长发披在身后,脸很瘦,筋骨分明。一双深浓的大眼凹陷着,周边浮着乌青,像给人痛揍两拳。

眼神却能自主了,肉身和神魂再次联系上了,光是这一点,就判若两人。已经听说是惠歌出手相助,最难堪的样子也给她见过了,尽管重视容仪,为了及时表达感激,仍以病容相见。

只是大病初愈,很有些恍然。疏略地说些话,便歪过头,垂下眼,显得很疲倦。惠歌看在眼里,先行离开。奚特真叮嘱几句,也出门往公署去了。

陆士远喝过粟粥和药汤,又沉沉睡下。

下午,惠歌站在树上瞭望。

院墙外疏疏种着楮树,不大高,但是枝条茂密,累累的绿叶像层层的瓦陇。楮树的叶子多变化,苗期是桃子形,类似鸭蹼,再长一些,裂痕深广,像精巧的镂刻,然后弥补起来,成熟的时候又回到幼苗的形状,不过颜色老了,皮也厚了。因为这种特性,常有人认作是不同的树。

这树也是老花教她认识的,树皮可以作纸,柴枝可以供燃。她有一块收债得来的地,位置僻远,但是肥沃,便拿来种楮。三年斫收一次,省功又有利。

她站的这株是其中最高的,理应成熟了,叶子左右却也不大一样。左边是圆润的鸡子形,尾端掐尖,右边带着裂隙,彷佛虫蛀。或许真有虫。

她不想让人看见,所以站在树里,又怕有虫,所以站在左边。折弯一处枝条,往东北方向望。

这一面没有其余大树和重楼高台,视野很好。一格一格灰黄的泥墙,盛着一片一片灰白的茅草屋顶,挟着几处炭黑的瓦鳞。

天阴,那些瓦顶也有些涣散的样子,略带点寒意。远近树影参差,稀薄的苍黄色,是秋天的萧瑟的绿意。

韩寡妇家那些丈高的乌桕,仍旧红艳着。遥遥的,异样的。

惠歌时时观察那里,除了偶尔有些车马出入,没看出什么。距离太远,也听不到什么。却还是喜欢看,看着安心。

这时,奚特真走进院里。

他看了一眼惠歌房间。关着门,或许正在午觉,径自走向大屋。

屋里陆士远已经醒了,正在喝药。药苦,喝得慢,听见人来了,才呼噜呼噜喝完,请人进来说话。

二人交情深厚,从前一同享乐,后来一起艰难。如今对坐,都感慨良多。

陆士远斜着脸,望着窗。

窗外是陌生的白日。半晌,他才说:“老弟,我现在感觉好像在作梦。”

“感觉太好了,是吗?”奚特真笑问。

“真的。从前听说地狱有很多种,各有各的苦处。其中一种叫孤独地狱,是根据个人的罪报而设,没有固定的地方,也没有固定的刑罚,但是同样能叫人感到无穷的痛苦。这一段时日,我感觉就像到了那种地狱,总是看见韶英恐怖的模样。”

奚特真看那脸色和口吻,是要往事重提,再将从前那份夙业审一审,要他评理。

他其实已经评过三四遍,详熟内情,要放在别的时候,一定不听了,还要笑话阿鹿像个白头宫女对旧事难以罢休。可是现在阿鹿方受了许多折磨,很需要个人听他说一说,便只是默然。

果然陆士远接着用一种既感伤又无奈的口吻,说起那段往事。

他的前妻韶英,原是活泼爱笑,新婚之后,也过了一段情投意洽的时光。他虽然喜欢她,却也依然喜欢宴聚,与同僚亲友一齐喝酒吃肉,唱歌跳舞。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