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英怀孕之后,他也想不透,怎么忽然就变了个人?既不活泼也不爱笑,而且越来越见不得他去游宴享乐,对话充斥怨怼和指责。
二人越是争吵,他就越常往外跑,也不大去看她。
直至那一日,他的阿娘常山公主送来乌雄鸡。他觉得奇怪,之前都送雌的,怎么忽而改送雄的?
第令说,乌雌鸡安心定志,适合安胎,乌雄鸡补血益阴,适合生产。他才知道韶英快要生产了,便心血来潮去看看她。
韶英坐在床上喝药,见了他也不言语。一旁侍候多年的老婢替韶英诉屈,孕期有诸多不适,胎动不安,尤其需要丈夫关怀。
他说了几句话,见她不理睬,就想离开了。然而走到门前,韶英突然将青瓷碗朝地上一掼,人踏着一地狼藉的碎瓷片和药汤,摇摇晃晃奔过来,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捉着他的衣袖,要他别走。说他要是走了,她就死给他看。
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将话说得这么重。但是那样的说话方式,要是他如何如何,她就如何如何,总是令他起反感。
看着那一双发红的眼睛,还有那只捉着他的柔腻的手,厌恶之中还觉得有些恐怖。他已经尽力克制了,只是缓慢而强硬地扳开她的手,没有正眼看她,怕掩饰不住满腔的憎嫌和倦怠,匆匆走了。
当天夜里,韶英失踪了。
第令敏锐地察觉事态不寻常,没有声张,悄悄去找。最后发现井边有一双五彩绣履,齐齐搁在一面白绢方巾上。
方巾上写着朱字。中间一个大大的“恨”,周围环绕数十个小小的“恨”。
韶英就沉在井里,一身红衣。从各种迹象分析,应该是自己进去的。
第令与几个忠仆漏夜捞起尸体,藏在空室,再与主人商议。常山公主早已听说韶英对丈夫的冷淡多有怨恨,为了避免姻亲猜忌,拟了一套说词,说韶英气虚,生产的时候不能有旁人扰攘,所以屏除一切人独产。可惜逆产,三日不出,母子俱亡。
陆士远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多少有些心虚。若说韶英自行弃世,她的母家只怕要归咎于他,还有诸多流言蜚语,便也接受那一套说词。
隆重奢华的丧礼过后,宅院开始闹鬼。
从前韶英住过的内室,夜里能听见女人发笑的声音──“嘻嘻。”短促而轻微,第二声几乎听不见,令人觉得是听错了。
可是听错的人越来越多,便令人觉得是对的了。
还有镜奁粉盒磕在木案上的声音。
汲井的时候水罐特别沉重。一向娴熟的婢女还得找人来帮忙。
甚至闹出人命。二个仆吏无端于山池溺毙。
陆士远只好听从旁人的建议,舍宅为寺。定期前去供奉花果,以及韶英宿昔所爱之物。
后来遇见惠银,再婚生子。他觉得自己对韶英的弥补也够了,便断了。
结果韶英又来了。穿着当初堕井的红衣,模样恐怖,举止骇异。
陆士远说:“我真不懂,她自己想不开,为什么却是我的错呢?”
这个问题奚特真也听过数次,不厌其烦地开解:“或许从她表妹那里受了刺激,加上妊娠艰难,所以想不开。”
“我和她表妹只是意外,那一夜喝得太醉,认错人罢了。”
奚特真叹了一口气:“大概很难接受她的表甥……”
话说到一半,忽而止住了。他想到惠歌可能听得见。惠歌性格疏傲耿直,又是女人,永远不能理解男人。如果知道陆士远的丑事,不知道会作何反应,还是避开为妙。
陆士远却接过话茬──
“很难接受什么?她的表甥可能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