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
火车上的窗子太小,这给韩柏舟本就忐忑的心情又填了一丝郁闷,火车飞速前进着将一切都甩在后头,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是她唯一的乐趣,总觉着这样看着窗外就能更快的到家了。
她在美国待了三年现在已经十九了,当初父亲顶着压力将她送出国想必也是预见了大清的结局,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个王朝就像火里的金子,奢靡,灿烂都是它曾经的痕迹,然而融于烈火是它无法规避的宿命。
说来好笑,当初大清覆灭时她还特地给自家小老头儿写了整整五页纸的信,劝他如何如何放下,接受现在朝前看等等。没想到自家小老头不仅不难受反而回信说:“老子终于特娘的能把辫子剪了!”
韩柏舟看到信时一下就乐出了声儿,看来韩家没什么事儿,不然她父亲也不能这么不着调。
想来也是,韩家根基深厚先祖是北宋名将家谱里名人讲一天也讲不完,就算败家也够败上五代了。但他们祖上还真没出过败家子儿,代代都是兢兢业业的赚钱。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富到了根儿上了吧,若是真要拎出几个比一比恐怕也只有孔家能试试了。
她想着想着脑子里闪过好几个人影,一对秀眉微微皱起。那股对故土的深切思念与对未知的恐惧瞬间交织在了心头,一别三年,不知故人何处在。
火车笨拙的晃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舍得停下放韩柏舟下车,她到家了。
许是心头的忐忑出卖了她,韩柏舟有些倔强的起身理了理身上因久坐而出现褶皱的白色绣花坎肩又不死心的整理了下旗袍直到从上面找出根头发才罢休。
手里的皮箱子重的夸张,她本不矮只是有些消瘦奈何箱子太大将自己衬得弱不禁风,但她却实实在在的提得动这箱子,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力气。
上海是经过时间沉淀后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城市它有独属于自己的“味道”,这份独特是其他地方难以具备的。
偌大的车站,一下车便能看到一块巨大的红牌子,上面十分醒目的写着“行莫”二字,就连举牌子的家丁也打扮的干干净净,无不彰显着阔气。
这是韩柏舟的字,不用想就知道是自家小老头儿的人。
韩柏舟越过人群朝那边走去,那几个举牌的看到来人便一路小跑的过去接下箱子,那家丁接箱子时顿了一下发现这箱子委实不轻,他有些差异的抬头看了眼韩柏舟那单薄的后背,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拎的动的。
家丁们高兴却也只是笑,韩柏舟亦是如此,他们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韩柏舟是个聋子,生下来就是,而且整个儿上海都知道。
不过这对她的生活并未造成什么困扰,因为她喜静,无可奈何的喜欢。
即便曾对声音有过渴望但每每看到自家小老头那副担忧又内疚的样子她就会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这本来也怪不得父亲。
据说当年母亲怀她时父亲曾因生意上的纠纷被下了套差点死掉,虽然父亲最终平安但母亲却被吓的早产,一直到母亲看到完好的父亲后才平安产下孩子。
母亲生产后没过几日就抱着婴儿在父亲怀里安心的走了,这都是许多年前父亲醉酒后说的,据说他们俩是年少相识互相惦记了好多年才结成的夫妻。
母亲的离世和自己的残疾一直是父亲心上的死结,只不过他从不表现出来罢了。
韩宅还是那副样子,看来她走的这段时间父亲并没什么动作,但韩柏舟推门进去后的瞬间就直接推翻了这天真的想法。
柱子上的金纹还有地上奇形怪状的鹅卵石很快就暴露了她爹韩贤之的品味,多少有点俗。
院子中间有座假山,外面还套个圆环的鱼池,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小老头儿自己的创意。
韩柏舟绕着那风格迥异的“鱼池假山”走了一圈抬眼便看到自家小老头儿穿个灰色长衫正躲在假山后面呢。剪了辫子的老头儿将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看着好像是年轻了不少。
韩贤之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当时不知有多少家的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即便现在老了也还是那副样子,腰板儿挺的直直的,就是两鬓的白发出卖了他。
韩贤之本想吓一吓自己这傻闺女没想到计划还没实施就被识破了。
三年不见,自从将韩柏舟送走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连吃饭时都还习惯让厨房做些韩柏舟爱吃的,现在那么大的一个女儿回来了还站在眼前他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韩柏舟看出了父亲的慌张但也明白,毕竟许久不见了。她眉眼含笑率先张开双臂环住了自家小老头儿,原本有该肉的地方现在都没了,看来这段时间父亲瘦了很多。
韩贤之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老泪纵横一边拍着韩柏舟的背一边掉泪旮瘩。
过了许久,韩柏舟感受到他的情绪稳定了就缓缓松开了手,韩贤之抓着韩柏舟的肩膀一遍遍道:“长大了啊,我的莫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