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边洗菜一边诉说着路途中的惊奇经历,缠绕的电线、翘起的砖头、没有鱼的鱼香肉丝。我也有些激动地谈论到车厢如何拥挤,我们换了硬卧票……
“那都要换个硬卧票吗?偶们当年座椅底下都能睡,就你还怕挤着了!”
父亲的声音又突然大起来,几乎是斥责,我的笑容掉在地上,声音也被掐断了。
他拉开门走了,弟弟妹妹央着我再讲些外面的事,我烦躁地推开他们,也不再说话了。
屁股上的疮长熟了开始流脓,母亲有些担忧,询问父亲要不要带我去医院,父亲说恶疮一包脓,这么点屁事还要去医院。
于是我顶着屁股上一个洞回了学校,军训已经结束,第二天就是开学考试,我以为自己提前做了衔接材料已经算是优秀了,结果成绩出来全班52人我40名。
后面几位还是借读生。
题目中很多都是从来没见过的知识,应该是高中要学的,但是竟然有人能将这样的数学考到130+,物理化学考到85+。
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假期补了两个月课来的,这些知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提前学习过的了。
一中的教室是单面楼,不论何时阳光都能照进来。比起回家,我更喜欢在学校呆着。
两位同桌都是中考640+,其中一位英语147,各科老师元气满满,讲解知识抽丝剥茧,同学们在课上和老师积极探讨,回答出大家不知道的答案周围人会激动鼓掌。
一道题老师提供两种解法,同学各显神通最终写了七种解法,老师说挑自己最擅长的那个来解,而我一个都没懂。
开学第一天就好像和他们有着莫大的差距,而他们除了学习好之外也不乏长得好看、有音乐绘画等才艺,除此之外与人交流时无不和善地闪现着自己思想的光芒。
我们虽然在同一个教室里,但让我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有巨大的障碍,需要拼命追赶。
每天都像是在监狱改造,我多么想和他见见面啊,杜康,我们已经太久没见了。
或者说说话也好。
我曾把我在学校校园卡的手机号发给他,但是他从来没有打给我或者发短信过来,我不知道他的电话,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只能将我们过往的纸条和为他写的日记全部带着,还有我们仅有的两张合照,经常查看、回忆。
我埋头苦学半学期,终于在物理和英语上有了微弱的进步,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上,我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是有了一点成果,班级34,总算是在进步的。
开完家长会后我在教室遍寻不见父亲,打电话才知道我爷爷去世了,他先回去了。
我跳上学校门口的公交车想赶快赶回家去,公交车到终点站了我却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我迷路了,在街上哇哇大哭,路过的同桌碰到我帮我拦了辆出租车送我去车站。
其实我不难过,只是眼泪无意识地流,想来可能是身体觉得这个场合应该流眼泪,免得遭人诟病,诚然保护了我。
爷爷,这个人我在之前从来没有提过,父亲的父亲,比父亲还父亲。
我记忆中他就是一把弯曲的高大骨头,莫名其妙发火,会用柱子上打牛的鞭子来教育我,小时候说话太大声、翘二郎腿、跑来跑去,都会挨到一顿鞭笞。
家里已经布置起了丧场,七大姑八大姨哭声一片,院子里攒了一大堆火,村里人烤着火大声聊天,亲戚家的小孩追着奔跑,还有人围着桌子赌博,所有的喧闹声都纠缠在一起,和我隔着一层很厚的玻璃。
他躺在正厅的棺材里,穿着寿衣,两腿蜷曲着,多年的瘫痪让他无法伸直双腿,死的时候没有亲人在身边,已经硬了。
脸上盖着麻纸。我揭开纸,他两颊凹陷,双唇紧闭着,脸庞干净,已经洗过了。
书上写的“他只是像睡着了一样”是假的,他脸上是死气,毫无呼吸的痕迹。
上周还能躺在院子里把每个人都叫着骂一遍的他就这样永远闭上了嘴,我在不可思议之际有些恐惧,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一个生命从哭声中来,再从鞭炮声和亲友的哭声中离开,自此形成闭环,被丢入无数的圆里。
有挽联从屋顶垂下来,“千古”一类的字眼不住在风里飘扬。再过十年,会不会有人记得今天呢?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老婆孩子害怕他,他没有挚友,也没有兄弟姐妹,父亲的父亲先于父亲死去了。
我们和院子里自以为毫不相关的孩子们身体里都流着他的血。当然,这件事未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不爱他,也从来没有想念他,可我还是止不住的哭泣,我害怕死亡和分离。
杜康,我害怕分离,一时一刻都害怕。
长时间的流泪让我的后脑勺一阵阵发疼,指尖发着抖,甚至有些想呕吐。
我找到母亲的手机想和他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