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细流涓涓的还是浣花溪,身旁巧笑嫣然的也还是黑裙少女,说不上心烦还是意乱,真正走到先前墨莉教他孤舟岛那两套入门剑法的溪边,陈无双一点都不想练剑,却想着不负春光跟心上人谈一场恋爱,至于没有跟上来的青衫少年,则是捧了一壶好酒,去找常半仙问心中困惑。
二人独处的时候,墨莉总是手里不离那截陈仲平留下的三尺翠竹,想来是过了惊蛰万物生发,竹节上的第五尖嫩芽已然不知不觉长得跟其他四尖新芽差不多大,温润的嫩绿色看着就叫人心里觉得安稳,柔声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坐在小玉山脚下听泉水叮咚,爹爹不大管我,总说世上从没出过女子剑仙,能学几分本事应付应付岛上规矩也就是了,用不着把自己逼得太紧,过得不快活。”
陈无双知道墨莉是借着说自己幼年的事情来开导他,只是这嫉恶如仇的姑娘,似乎并不太擅长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那一套女子本该与生俱来的本事,于是轻声道:“我知道你心意,不是我把自己逼得太紧,也不是过得不快活,司天监养我育我,做人总得饮水思源才对得起良心。刘铁头跟吴北河两个人都是因我而死,难道他们的命就都不如我金贵?瘸腿老卒临死前念念不忘,要让我去雍州跟谢逸尘说一声,他死战不退没给拨云营丢人,吴北河死前还惦记着还清了我的人情,我不怕背不动镇国公府那座观星楼,可实在背不动这两条人命啊。”
少年压在心里的很多事都不愿意说给旁人听,但墨莉不是旁人,当然可以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小时候傻气,知道司天监里多的是能腾云驾雾、御空而行的修士,说不羡慕是假的,总想着要是有一天我也有了这种本事,就算师父不说,兴许我也能想办法获悉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不能别人都有爹有娘,单单我是从地里发芽开花结出来的吧?可现在千辛万苦真修成了六品,纵然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往深处去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近乡情怯。”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受了师傅大恩,即便司天监不图回报,我也得做些事情,这不是为了偿还恩情,而是天经地义的。出京以来,不说你跟辞云,常半仙帮我,苏昆仑帮我,白马禅寺的和尚们帮我,还有康乐侯家的小侯爷,越秀剑阁的陆不器、裴师叔,对了,还有一位你没见过的前辈给了我一本册子,墨莉,我有时候就在想,何德何能啊,实在是心里有愧。”叹气会让人觉得很舒服,陈无双把这些话说出来,比叹十口气都舒畅。
轻咬着嘴唇的少女含羞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温热的掌心里传来的温度最暖人心,陈无双使劲甩了甩头,道:“说这些其实都没什么用处,以前在京里惹了祸被人找上门来要说法,我师父拎着剑挡在镇国公府门口,你猜他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墨莉没问陈仲平是怎么说的,而是问道:“你惹了什么祸,还有人敢去镇国公府要说法?”陈无双嘿嘿一笑,道:“那年我十一岁,礼部尚书家的少爷仗着多读了几本书,拐着弯不带脏字地骂我是个没用的废物点心,我哪里忍得了这个,花银子雇了几个京里游手好闲的无赖,拿黑布蒙了脸当街把他扒了个一丝不挂,那小子倒也是个心思活泛的,不捂着要紧地方,光着腚捂着脸面哭哭唧唧跑回了家,我当时也是得意忘形露面让他从手指头缝里瞧见了,这不,第二天他爹尚书大人跟他在天子亲军中做偏将的舅舅就找上门来了呗。”
少女扑哧笑出声来,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虽以前没到过中州更没见过朝堂上那些清贵文官,光凭想象也能知道能做到礼部尚书这样的官衔,那小子他爹必然最重视礼教脸面,自己儿子让人当街裸奔这种丢人丢到家的事情定然不肯忍气吞声,“那仲平前辈怎么说?”
陈无双回想起那天陈仲平吊儿郎当提剑站在门口的样子就忍俊不禁,道:“我师父说,你儿子读得圣贤书是用来骂人的,那陈家的本事就是专门用来打脸的,再不走就让尚书大人也光着腚回去,要说法?要交代?讲道理?老夫肚子里满是蓬勃剑意,长不出读书人那些花花肠子来,那座观星楼就是说法,司天监的青冥剑气就是道理。”
墨莉登时愕然,这算是明白了陈无双无赖性子都是被陈仲平给娇惯出来的。少年说完,笑意渐渐消散,轻声道:“那时候小,只觉得师父那几句话威风的很,尚书大人气得浑身哆嗦,无奈还是回了府上,第二天就上折子奏了我师伯一本,说司天监里乌烟瘴气不沾圣人教化,只会纵容弟子仗势欺人云云,最终我还是被禁足三个月不得出门,那三个月里我越想越明白,师父看似行事不靠谱,但高人毕竟是高人,所说的话很值得仔细琢磨,司天监的青冥剑气确实就是京里最大的道理,就如同幻境里你我所见的逢春公一样,天香剑诀就是当日昆仑山上最大的道理。”
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陈无双沉默了片刻,翻过手来跟墨莉十指相扣,唏嘘道:“我的事情看似复杂,其实解决起来只需一力降十会,实力够了就会变得再简单不过。可辞云他,一头是杀父仇人另一头是彩衣,怎么选都不对。你瞧啊,这个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操蛋,选择跟放弃压根都由不得人做主,而且,放弃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