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为世人皆苦、各有所求,鹿山白马禅寺从来香火鼎盛且经久不衰,每日不辞千里之遥赶来佛前上香的人擦肩接踵络绎不绝,不少京里贵人的家眷更是乘坐豪奢的马车,随行还有修士护卫,长长的队列从山腰一直能排到山脚。
跟往常不一样的是,鹿山脚下早就站了八名永字辈的年轻和尚,和颜悦色地宣称寺里今日闭门谢客,劝诸位施主择日再来进香。出家人不打诳语,白马禅寺确实山门紧闭如临大敌,四大神僧中除了空寂不在寺中之外,其余三位连同所有空字辈高僧,都面容严肃地坐在大雄宝殿左侧的清心阁中。
清心阁是白马禅寺待客的所在,但除非是大周皇室以及朝堂上显赫的贵人们,很少有人够资格被请到这里,何况还让当朝国师亲自作陪。其实阁中来客只有一人一虎,陈无双曾在官帽山下见过的那个湛然若神的青衫老者,正倨傲地坐在右侧首座上缓缓喝着茶,脚边趴着一头身长丈外的黑虎,眯着眼睛好像在打盹。
国师空相面含微笑,似乎对那头凶兽并不十分在意,道:“老僧俗务缠身不得清静,倒是委屈施主在此等了一夜,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勿怪。”青衫老者轻轻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抬腿踢了趴在地上的黑虎一脚,冷哼道:“好个畜生!竟敢在老夫面前放屁,当苏某剑气不利么!”
凶兽不痛不痒挨了他一脚,懒洋洋撑起身子来低低吼了一声,凶焰滔天的双瞳打量过四周一圈,又依原样趴下,对房间里二三十个老和尚颇为不屑。在场的都是空字辈的高僧,年纪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听那青衫老者指桑骂槐出言不逊,登时就有几人动了肝火想要起身,却被空法暗中使了个眼色压住。
空相神僧苦笑着摇摇头,装作听不出他话里意思,道:“一别多年,苏施主风采依旧,实在是可喜可贺。”要是陈无双听见这句话,定然欣喜异常,他之前的猜测没错,这青衫老者正是谷雨口中所说的当代剑仙,五境十二品的昆仑苏慕仙。
看起来跟陈伯庸差不多大年纪的苏昆仑,其实已经年过七旬,头发中夹杂着不少霜雪颜色,鼻梁高挺、双目如电,两片嘴唇如同刀削出来的一样,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一袭干净得体的青色长衫在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左手上戴了枚墨玉扳指,不可一世的神情中隐隐透着强大的自信,好似整座天下都不放在眼里。
“苏某数年未下昆仑,今日来此,其中缘由尔等应该知道。”
空相神僧重重叹了口气,道:“当年百花山庄满门皆灭之事直到如今没有定论,苏施主两位爱徒之死,老僧也时常深感惋惜。这些年白马禅寺一直暗中在查,司天监也···”苏慕仙出声打断道:“少说废话。十年前苏某就曾亲自赶往云州追查,白马禅寺有弟子曾在中州境内见过千川的事,为何尔等当时蓄意隐瞒?这与司天监无关,今日若不给个交代,苏某定要拆了你这藏污纳垢的和尚庙!”
满座和尚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指着大放厥词的青衫老者怒道:“空相师兄敬你苦守昆仑多年,一向甘愿忍让,施主怎可得寸进尺?哼,当年那座金刚伏魔阵困不住你是弟子们修为不济,苏慕仙,你可敢试试空字辈的手段?”
“呱噪!”苏慕仙轻轻一挥衣袖,偌大的房间里温度突然就下降了不少,一股锋锐更胜陈仲平青冥剑诀的强横剑气随之而出,那和尚勉强祭起随身念珠挡了一下,仍被巨大力量横着击退,远远摔在门外。这一招兔起鹘落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从始至终青衫老者都端坐着没有看他一眼,连身旁的黑虎也只是扁了扁嘴没有动作。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赤手空拳使出如此骇人的剑气来,惊得在座的三位神僧不由面面相觑,虽然空相已有五境十一品的修为,可还是从心里生出一种不可匹敌的感觉来,似乎眼前坐着的并不是苏慕仙,而是那座令人望而生畏、高山仰止的巍巍昆仑。
好在青衫老者出手留了分寸,那和尚看着狼狈地摔出门去,其实并未受伤。空相苦笑一声,道:“南无我佛。施主何必如此,当年老僧并非有意欺瞒,而是···罢了,苏施主今日但有所问,白马禅寺上下知无不言。”
百花山庄的覆灭原因是司天监该头疼的事,以苏慕仙的性子原本绝不肯插手去管,可他平生未婚没有子嗣,只收下三个弟子视为骨肉一般,大弟子宁退之早年失踪至今生死不知,花千川、沈廷越二人却都惨死在云州,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悲痛饶是当世剑仙也难以承受。
十年之前苏慕仙就曾亲自下山调查此事,可他实力虽强但向来极少涉足中土,在十四州境内几乎没有任何势力可言,单枪匹马南至剑山、北穷雍州,仍然一无所获,司天监明显也不知情,无奈之下才又黯然返回昆仑,毕竟那里不能长时间没人守着。
可是前些日子却接到一封神秘人的来信,声称花千川在死前曾被白马禅寺僧人在中州拦住过,信是通过昆仑脚下的大漠马帮首领马三传上来的。那马三修为不弱,勉强能有四境七品,对这位青衫剑仙敬若神明,有心想拜入他门下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多年来以弟子之礼恭敬伺候着。
据马三的说法,信是突然出现在他床头的,当时他喝醉了搂着